唱罷。

    大霧鋪散斐守歲的一生，而小小戲臺(tái)沒了百花，徒留一棵古槐。

    槐樹站在中央，枝條垂擺，攬下一手細(xì)碎的葉。

    斐守歲見了，只道：“大人可算看盡了？”

    “算吧。”燭九陰聳肩。

    何言“吧”字。

    斐守歲凝眉，暗紅的水擁擠著他往河底靠，沒有光亮的大海，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里頭生長，窺探。

    守歲還記得陸觀道曾說，說他要去河底找他，卻沒有找到，撈了一手的淤泥。

    可惜因?yàn)槌恋?，守歲現(xiàn)在看不清任何，哪怕陸觀道潛水游龍，他都看不到了。

    深吸一口氣，吸入冰冷的薄霧。

    就這般被人看穿了心底，斐守歲有些不甘心，他在同輝寶鑒與燭九陰的術(shù)法下，緩緩閉上雙眼，困倦開始在他的腦海里扎根。

    他有些累了。

    意識(shí)在告訴斐守歲，緊繃的神經(jīng)可以松懈，未來的未來不用他擔(dān)驚受怕。只要安眠便可，安眠之后，不需要他再去cao心。

    槐樹輕輕哼了聲：“大人的術(shù)法也算溫柔?！?/br>
    “溫柔？”燭九陰一邊施法，一邊透過水觀察斐守歲的樣子，“第一次有人這么夸我?！?/br>
    “不算夸……”眼皮在打架。

    “這不算嗎？”

    “嗯……”

    “那什么算，又要說出怎樣的話……”

    話落一半，燭九陰募地閉上嘴，他見水中槐樹入眠，也便歇了聲音，不去叨擾樹葉下烏青的眼袋。

    不過安靜沒多久，身側(cè)的火蓮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動(dòng)靜。

    燭九陰冷笑一氣，彎下腰，凝視斐守歲的面貌。他開始既不小聲，也不夸大地喃喃自語。

    “唔喲，你真的睡著啦？睡著了就沒有人陪我說話哩！你這么狠心的嗎？”

    斐守歲在水中漂浮，長發(fā)漫開來，暗色襯得他皮膚皙白。

    燭九陰歪著頭：“那我要是用你的身體做壞事，你會(huì)阻止我嗎？”

    是在開玩笑，燭九陰也沒打算得到回答，他漫無目的地掃一眼斐守歲，卻見守歲微皺的眉。

    “……”

    那棵老槐樹，用眉毛拒絕了燭九陰的問題。

    燭九陰：“那好吧。”

    眉毛松了。

    “你不同意，難道我就不去做嗎？”

    眉毛又?jǐn)Q在一起。

    燭九陰捂嘴偷笑：“騙你的啦～不過我許久沒有動(dòng)手，你可否愿意讓我借用你的長劍，去砍火蓮后面虎視眈眈的唐家兄弟？”

    這回，斐守歲的眉梢沒有變化。

    “這是允許了？”

    燭九陰笑嘻嘻地從水中拔出一把銀劍，此劍酷似山茶花所贈(zèng)，卻沒有劍穗，“那你說，我是先殺唐永，還是先殺唐年？你千萬別阻止我，說那唐年無罪，他也算是推波助瀾的黑手，死罪……啊不，他早死了?！?/br>
    燭九陰回轉(zhuǎn)身子，一甩銀劍，看到火蓮?fù)?，搖搖晃晃的人影。

    “哎喲喲，還不止唐家呢?！?/br>
    斐守歲：“……”

    “同輝寶鑒也是了解你，將這一路遇到的，都拉來見你了～”

    但不管燭九陰怎么念叨，斐守歲都浸泡在噩夢(mèng)之中，無法回應(yīng)。

    燭九陰自言自語了半天，也有些乏力，他冷了面容，藐視那群火蓮傀儡：“要不是術(shù)法所困，我真想讓你去殺?！?/br>
    斐守歲不語。

    “一個(gè)常使幻術(shù)的手，殺敵是什么樣的？”燭九陰咯咯笑幾聲，“若讓補(bǔ)天石見到你沾滿鮮血的臉，他會(huì)心疼嗎？”

    斐守歲的心魂沉入夢(mèng)魘幻境，在里面徘徊不止。

    同輝寶鑒在拖拽他的意識(shí)，而燭九陰的暗紅水波在重塑他的木身。

    灼熱的痛感從腳底鉆起，帶來燭九陰一句句地笑問。

    “我說槐妖啊，你喜歡那顆眉心痣嗎？”

    “我說守歲呀，長劍刺穿rou身的感覺，你多久沒有體驗(yàn)了？千年前的死人窟不算，那殺的是鬼，不是人。沒有皮rou的軟，都算不得鮮艷?！?/br>
    “噯！唐永死了，”燭九陰抹開臉上黑色的血，“我是按照釵花娘子的手段砍的，你可有看到？”

    斐守歲看不見。

    但燭九陰轉(zhuǎn)頭笑對(duì)亓官麓：“我在問你話呢，亓官姑娘。”

    亓官的魂被長劍牽引，自從燭九陰開始斬鬼時(shí)，她就在身側(cè)逃離不了。

    女兒家是殺過鬼，可這般從旁邊看著，且看的是曾經(jīng)相熟的面龐，她難免有些后怕。

    那唐年還未被殺死，卻也掉了一只手臂，奄奄一息。

    “我……”

    燭九陰撩開白發(fā)：“我累了，你來砍。”

    “我？！”亓官倒退數(shù)步，“不成的，不成的！”

    斐守歲：“……”

    “為何不成？”燭九陰一橫長劍，“唐永唐年都是鬼，你砍得了轎夫和自己，為何不能砍他們？”

    復(fù)又看向一旁暗紅中的安眠樹。

    燭九陰歪頭笑說：“你要知道，入了同輝寶鑒的魂魄，不止斐徑緣一人?！?/br>
    “這……我？我嗎？難不成……”

    “是啊，唐永是你的心魔，得由你來殺。若我面前站著的是池家姑娘，我也會(huì)把劍遞給她的?！?/br>
    “讓她殺……”

    “是，我已經(jīng)替她做到了，”燭九陰一腳踩在冒黑水的腿骨上，“沒什么可怕的，就當(dāng)報(bào)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