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識(shí)里，萬紫千紅。

    已經(jīng)快看不清心識(shí)中央的古槐，所見是各式各樣的花，還有長(zhǎng)在槐樹旁，一小撮亮黃的春油菜。

    寂靜的大海新生，成了爛漫花田。

    斐守歲回轉(zhuǎn)過頭，他感知到身軀與意識(shí)的同步，卻有些不舍花的樣子。

    紙鳶燭九陰在守歲回望的時(shí)候，悄悄收走了銀蛇。

    斐守歲的身軀一下沒有支撐，直直地朝地上墜去。

    孟章也順勢(shì)收了青龍幻術(shù)，二十八星宿不再死盯陸觀道。

    陸觀道猛然睜開眼，一剎那的猶豫都沒有，石頭沖向那個(gè)不停飄零的紅衣。

    青龍散，銀蛇解，紅衣袈裟落人間。

    寶鑒碎，花海開，補(bǔ)天黑石續(xù)前緣。

    在眾神的凝視里，同輝寶鑒的幻術(shù)如瀑逆流。而那焦黑瀑布中，一抹殷紅與一捧花束格外亮眼。

    花束攔住了天上的紅色星子。

    在幻術(shù)四散之時(shí)，一條緣分紅繩現(xiàn)于兩人之間。

    斐守歲睜開眼。

    狂風(fēng)吹亂他的墨發(fā)與衣擺，風(fēng)干澀了眼簾，他看到模糊的影子，是陸觀道欲言又止的面容。

    紅繩蕩啊蕩。

    “你……”

    守歲下意識(shí)伸手，因之前的傷口未愈，他吃痛了表情。

    陸觀道連忙迎上去，臉頰貼住斐守歲的手心。

    兩人相顧，無言露。

    斐守歲彎了眼眉，他正想打破死寂，陸觀道的一滴清淚滑落在了他的手掌。

    守歲：“……”

    陸觀道毫無征兆地濕了心瓣，也不說話，也不吐什么苦水，他就看著斐守歲，一點(diǎn)點(diǎn)地流淚。

    狂舞的風(fēng)，阻隔神明低語。

    寶鑒的考驗(yàn)，在此時(shí)碎裂。裂成一塊塊悅動(dòng)星子，于兩人頭頂，開出群花的呢喃。

    眾星圍繞。

    有一株銀色并蒂蓮長(zhǎng)在了寶鑒的正中央，擬作銀月。

    斐守歲無意看到雙生蒂蓮，他也見花下的燭九陰，在割腕取血。

    那燭龍大喝一聲：“死無歸鄉(xiāng)之魂，鬼火剝奪之魂，遇人不淑之魂，刀下含冤之魂，若愿往生為人，到吾身側(cè)來！”

    “到吾身側(cè)，蓮花之中來！”

    斐守歲與陸觀道一齊轉(zhuǎn)頭，在夾雜雨雪的風(fēng)里，渾黑和銀亮交織纏綿，他們看到了一個(gè)個(gè)低著頭前行的背影。

    熟悉。

    陸觀道第一眼，便見到了他的娘親，陸姨。

    而斐守歲尋遍了層疊的眾魂，他所見一個(gè)久久不肯離去望鄉(xiāng)臺(tái)的老婦。

    還有池釵花、北棠、阿珍、月星……

    有仙的聲音，透過棉云：“咦，你看看那群人。”

    “什么？”

    “那不是剛?cè)胙├情T下，那個(gè)女娃娃的家人？”

    是，一個(gè)北棠面貌的江家姊姊，順流于人群。

    燭九陰舉著銀并蒂，血從他的手上，流向并蒂蓮心。

    斐守歲卻見到收養(yǎng)她的老婦人，不停地回頭。

    好似在尋找什么。

    風(fēng)聲、人聲還有腳步聲。

    燭九陰傳音給斐守歲：“之前騙你的啦，她一直沒有投胎哦。你先前遇到的黑白無常，是我的刻意囑托。我不過看她可憐，才收留了她。”

    “……”

    燭九陰話落，老婦人的視線終于翻越黑壓壓的鬼魂，找到了陸觀道懷里的斐守歲。

    斐守歲慌張地想要離開懷抱，但被陸觀道抱得更緊。

    “陸澹！”

    陸觀道撥浪鼓似的搖頭。

    “我……”

    斐守歲難得膽怯，又渴望著愛意能從老婦人的眼里流出，他一橫心，再一次望向那張久久揮散不去的面容。

    可。

    老婦人的臉面早已模糊。

    斐守歲半張著嘴：“娘……”

    我是沒有娘親的。

    “你……”

    于是。

    見白發(fā)蒼蒼的魂魄，逆行在暗潮之中，她朝著斐守歲，她分明都沒有眼珠了，卻還義無反顧地走向槐樹。

    斐守歲咽了咽。

    燭九陰瞇著眼。

    守歲道：“同輝寶鑒，都是幻術(shù)?！?/br>
    燭龍：“同輝寶鑒確實(shí)是幻術(shù)，可這雙生并蒂喚來的，皆為真實(shí)?！?/br>
    “真實(shí)……？”

    眼看斐守歲的視線要陷進(jìn)去，陸觀道連忙在他耳邊：“徑緣！”

    斐守歲的手，緊緊抓著陸觀道衣袖：“我聽得到?！?/br>
    “那你千萬不要……”

    “我知道，”

    守歲打斷觀道之言，他扭過頭，就在老婦人氣喘吁吁的奔跑聲中，他將目光與心偏向了陸觀道，他說，“我知道她早死了。我去看她的時(shí)候，她的墳上是一家rou包鋪?zhàn)?。所以我早知道……?/br>
    懷中人在微微顫抖。

    “我比誰都清楚，她死時(shí)的樣子……”

    “嗯?！标懹^道低頭。

    額頭相抵。

    斐守歲：“假的，我看出來了，不過是假的?！?/br>
    燭九陰：“……”

    “我就算死了，我就算忘記了所有，我都不會(huì)忘記她的樣子。她又豈能在我眼里，失了五識(shí)?！?/br>
    但老婦人還在逆流，她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近乎是飛奔著跑向斐守歲。

    跑向黑夜里發(fā)著亮光的紅色星子。

    斐守歲用了些許時(shí)間平復(fù)心情，他的臉還對(duì)著陸觀道，他抬高了聲音與燭九陰說：“大人，斯人如流水，豈能是我一個(gè)小妖能攔住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