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糖真的很甜，饒是他滿口咸澀，舌尖依然繞著一縷涼絲絲的醇香。

    外頭的夕陽已能透窗了。殷紅的光蔓著黑影爬進(jìn)來，停在席墨眼上，扎得他睜不開眼，索性便要睡了。待了一會(huì)兒，他卻疼得睡不著。也不知董易的藥膏是不是真的管用，他摸出來再往臉上涂抹時(shí)，就覺那苦腥味愈重了些。

    席墨忽然睜了眼。

    因那腥銹逐漸蓋過了苦藥味兒，正順著夕照黏重密實(shí)地攀了上來。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用力晃了一下，仿佛頭掉了般。

    然后他聽見極遠(yuǎn)處傳來的尖叫。

    太陽忽然不見了。

    他仰了頭，只覺那艙頂上有什么東西在跳。那頻率漸漸與他眼角的跳動(dòng)一致，而后一股濃重的血味和光一起涌了進(jìn)來，擠得他眼眶生疼。

    偌大的停云舟已然從中裂作了兩半。

    席墨眼睜睜看著一張巨口在眼前合上，才覺出這船居然被傳說中的吞舟魚襲擊了。

    剩下的船身正往水里倒傾。席墨抓著裂墻往外一看，無數(shù)雙手臂朝著自己的方向揮舞，野草一般，迎風(fēng)瘋長。而更多的人只是墨點(diǎn)般往海里墜著，暈開之后，再不可見。

    席墨頭腔俱震，勉強(qiáng)將手一伸，把短刃揣在懷里，盡量穩(wěn)住了身子，顫著指頭解了腰帶去將幾床席子胡亂綁在一處。然后抱著那捆席子，屏住呼吸縱身一躍，落在了重新涌起的大浪中。

    那魚果然是要來吞另一半舟的。

    席墨被打在浪里頭，一時(shí)什么也看不見，任由海水腌著眼睛卻不敢閉目。他聽著外頭的如雷轟鳴，知那舟如今算得徹底報(bào)廢，只不知還有多少人幸存了下來。

    正這般想著，便覺自己被一道浪頭推了起來。

    席墨頭暈?zāi)垦＃麄€(gè)身子皆不著力，一如雨底浮萍，遭颶風(fēng)狂浪打了稀爛。又似是站在浪尖俯瞰眾生，只覺天上地下一般烏臟，耳邊皆是霹靂裂響，血與死的濃重腥氣順著腳脖子爬了上來。

    無比冰冷。

    他一低頭，發(fā)覺浪里頭裹著的都是白生生的死人，正扯著自己一同往那黝黯的海底漩渦墜去。

    怔神間，身后又涌起一扇席卷天地的大浪。席墨覺出那浪里有什么東西來了，正要回頭，眼前便是一黑?；秀敝兄挥X身上一輕，頓時(shí)以為自己魂魄離體，就這么死了過去。

    再有意識(shí)時(shí)，已不知飄了多久，又是到了何處。

    失了龍舟屏障，海上的風(fēng)格外粗糲，刮得他臉上生了道道血痕。

    舊傷未消又添新。

    席墨忍著不去撓傷口。只那大半管子藥膏也被水淹了，他覺得自己全身無一處不腫脹，仿佛泡爛了一般，卻無計(jì)可施。

    不知何時(shí)，天上落了雪來。這個(gè)時(shí)節(jié)本不該有雪，席墨瞇縫著眼，以為自己死到臨頭，生了錯(cuò)覺。直到他嗅見了熟悉的冷冽，方知此景不假。雪花細(xì)涼，打在他臉上就融了。他卻隱隱感到一陣撫慰。

    席墨心中忽然靜了下來。

    雪住之后，終是隱隱看見了一片陸地。

    彼時(shí)那茅草與竹皮的席子也撐不住了。他腹中空蕩，手足俱麻，卻是回光返照般生了氣力，擁著

    席子朝那邊蹬起水來。

    興許也是他命不該絕。那本無定向的風(fēng)忽然大了起來，鼓吹之間，將他向那一痕白岸推了過去。

    席墨挨到岸邊，喘實(shí)了一口氣。手足并用地往沙地上爬著時(shí)，卻覺自己真的失了最后一點(diǎn)力氣。他知道不能歇在此處，咬著一口斷牙，硬是磨到了一棵樹下，這才靠著樹抽噎般喘息起來，快將肺里最后一點(diǎn)子活氣掏干了。

    卜算子沒騙人。席墨想，三個(gè)銅板買來的卦辭，居然是真的。

    他喘干了氣，開始咳嗽起來。腔子燒得慌，連皮帶骨地疼。

    恍惚中覺得肺臟也被咳碎了出來，席墨將腦袋攮在膝蓋上，就這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shí)候也不知過了幾日。席墨渾身滲了一層白晶，用力一搓那下頭的皮rou就血淋淋地翻出來，唬得他住了手，先振作精神，去野林子里頭尋了些果子來。

    那果子看著和青州的李子很像，皮薄多汁，有些已經(jīng)糯爛了，稍微一掐就往外流汁兒。席墨找到一處干凈的泉眼，喝飽了水，吃足了果子，才撩了些水來，將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弄了干凈。

    董易的藥膏卻是管用的。

    他面上的淤腫已盡數(shù)褪了，只余著些細(xì)微的擦痕。

    席墨將頭發(fā)里的鹽晶也洗了干凈，散著發(fā)將身上的東西一字排開，數(shù)了一遍，發(fā)覺問董易買的地圖不見了。

    他想是丟在了海里，也可能是落在了岸上。這便折了回去，想著搜尋一番。不料出了林子，卻見著更多的人死魚般翻在白沙里。

    席墨料想是同船的余幸，便將那幾個(gè)一條條拉出了水域，教他們曬曬太陽。

    這些人里他眼熟的一個(gè)董易，一個(gè)打了他那客人。

    就從囊中摸出一枚銀豆塞在董易手里，然后拾了旁的石塊來，給那客人生生敲下三顆牙來。

    他在董易腰間探得了一份地圖，這么比對(duì)著一看，就知道此處正是蓬萊洲的外島。

    “二哥，我們到蓬萊了?！毕珜?duì)昏得正香的董易道，“就此別過，有緣再會(huì)。”

    第2章 不辭勞苦沒有錢

    席墨在沙地上走了很久。董易那圖他縱是記在心里，沿路也作了標(biāo)記，此刻卻仍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