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墨別了陸嘉淵，開始登山道。

    這里不久前應(yīng)下過一場雨，地上的青磚被水潤得起了潮意，每行一步，便有股十分甘冽的清氣夾面撲來，眼前仿佛沁了一層薄淅雨露。

    待到了那園子前，只覺里面靜得出奇。席墨推了虛掩的柴門，行到正堂前，發(fā)覺里面果是空無一人。

    不巧，老伯出去了。這么想著，山風(fēng)忽來，吹得檐上枝間雨滴悠悠，晃了一臉一眼。

    席墨拭凈額上水珠，驀然側(cè)首，卻似在那青竹掩映，紗簾飄飛間看到了一張極為年輕的臉。

    不由怔了怔，想，這就是他們說的老伯。

    修道入境，果然駐顏?？赡芩窃谶@里待了許久，才會(huì)被叫老伯，實(shí)際上很早就入道了。

    先時(shí)席墨問過了，只陸嘉淵也不知這老伯姓氏，故只能走到書室前，據(jù)禮喚了一聲，“老伯好?！?/br>
    老伯卻不出聲。

    席墨就道，“老伯，我是新弟子席墨。向您問安?！?/br>
    隔了一闕簾子，老伯他看著手中書，異乎尋常地冷漠。

    席墨還想說什么，卻聞一握霰雪般的聲音幽幽吹來，“你要尋的人還未來?！?/br>
    席墨個(gè)厚臉皮，不知為何，忽然就燒得慌。躊躇一瞬，只能道，“前輩抱歉，弟子無意冒犯?！?/br>
    “無妨?！蹦怯白永^續(xù)看書，靜如一尊雕塑。

    席墨直起身來，眼睛就往那影子上望，似是篤定隔了一層簾子，對(duì)面也看不見自己的目光。但他又望不出什么名堂，只覺得那素紗一掀一掀，弄得心里有點(diǎn)癢癢的。

    他既覺得好奇，又要忍住逾矩之舉。

    因?yàn)轱L(fēng)送到鼻尖的，屬于那人身上的味道，他從未曾在活物身上遇過。

    是冰雪一樣的人。

    席墨是很能辨識(shí)味道的。長這么大，身邊的人常有花香草腥，煙熏料辛，卻獨(dú)獨(dú)未有人會(huì)是這種味道。

    他原先住在弱水之畔，那里的冬天經(jīng)常下雪。

    雪是什么味道呢？

    是在屋外瘋跑一圈回來后，一入門來掐在眼前的白霜與梗在喉頭的冰涼，是純粹到如烈酒般刺痛

    的醇芳。

    是沒有味道的。

    是一種近乎痛覺的，涼。

    不似世間任何香氣，卻如劍般直插肺腑。

    席墨不怎么怕冷，喜歡嗅花上雪，所以覺得那涼氣總有一股子沁入心脾的幽香。

    現(xiàn)在他聞見這種香味了，只覺恍如隔世。

    不是老伯，也不是靈傀。

    會(huì)是誰呢？

    有那么一瞬間，他竟有一絲失望。

    如果他是老伯就好了。席墨想，可是他似乎不太愛搭理人，如果真是老伯，怕也是不會(huì)要我的。

    席墨又站了一會(huì)兒，摸摸鼻尖，想那陸嘉淵仍在山下等著自己，只能恭謹(jǐn)?shù)?，“弟子叨擾了。前輩可知老伯去了何處。”

    “不知。”那人一句話將他堵死。

    席墨梗了一梗，只得道，“弟子告退?！毙辛艘欢Y往回走，愈走愈是迷惑，念及這一路的見聞，忽有所感，想難道這人其實(shí)就是老伯，這又是一重考驗(yàn)？畢竟陸嘉淵說了，此處是老伯居所，按理說不會(huì)讓個(gè)一問三不知的外人隨意待在書齋而自己消失不見。

    這么一想，心中又篤定了幾分，就再挪回到書室門口，頗為鄭重道，“前輩，我是新弟子席墨。向您問安。”

    那廂靜默良久，方回了一句，“知道了?！?/br>
    席墨心中一暖，這便是要了自己的意思？

    當(dāng)即行了一禮，“多謝前輩成全。”再想說些什么又覺這人概是不愛聽的，索性住了口，過不多久果聽他淡淡“嗯”了一聲。

    席墨想，這就成了。

    他眉角帶笑，沿著那青石板一步步下來時(shí)，陸嘉淵就心知肚明，“恭喜師弟加入我清虛派！”

    “謝過仙君……”席墨話音未落就被笑著糾正道，“現(xiàn)在是陸師兄了?！?/br>
    “謝過陸師兄指路之恩?！毕?，“老伯當(dāng)真是很好的人。我能投在他門下，不勝榮幸?！?/br>
    “看看這小嘴甜的?！标懠螠Y辦成一樁好事，心情也十分不錯(cuò)，這就打了個(gè)快活的響指，“今后師兄我在藥草方面有什么不懂的，還要向你多多討教了！”

    “一定?！毕\摯地笑了，故而神態(tài)十分動(dòng)人。他眉眼殊麗，朱唇雪腮，晃得陸嘉淵一霎時(shí)有些眼花。故而點(diǎn)點(diǎn)頭，暗想怪不得這么快就下來了，這樣一副笑臉還有誰能遭住啊。

    第6章 如果可以我想重來一遍

    在后山待了快半年后，席墨才發(fā)覺此處的雨水委實(shí)太多了些。

    不過初來乍到之時(shí)他尚且不覺，只半顆心都沉浸在入得仙派的喜悅當(dāng)中。

    前時(shí)來的路上，陸嘉淵已同他言明，道清虛雖為一派，每個(gè)山頭的規(guī)矩卻不相同。這后山之事全權(quán)由老伯負(fù)責(zé)，倒是比五峰之中峰主，長老，管事并眾多弟子的構(gòu)架要清爽直觀不少。

    此刻同他話別，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只匆匆交代了一句，“對(duì)，我記得后山應(yīng)該還有一位客卿長老，不知性情如何，但說也沒什么人見過的，你自跟著老伯就好。”

    席墨腳下一滯，手心已起了冷汗。就看陸嘉淵將手中玉尺一丟，踩在上頭揮手作別，“師弟再會(hu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來見諸峰尋我！”

    “陸師兄……”他仰頭才想與陸嘉淵確認(rèn)一句，卻看人已駕霧而去，心中不由生了些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