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猜準(zhǔn)他們一定會投鼠忌器，所以拖到今天才出現(xiàn)。

    “那怎么辦？”

    江天佑心亂如麻。

    “我是不介意的。只要你不介意自己的前女友有了新男朋友就可以。”

    賀敏敏話里的酸味過于明顯，江天佑本來緊繃著的嘴角突然向上勾起。

    “吃醋了？”

    “天還沒黑你就做夢了是伐？說什么怪話。”

    兩團(tuán)紅云飛上賀敏敏的面頰，她瞪了江天佑一眼，推開包房的門往大廳里走去。

    廳里嘰嘰喳喳一片，李莉正在炫耀自己新染的頭發(fā)。栗色的小卷毛可愛俏皮，阿美阿香一臉羨慕。在聽說做一次頭發(fā)要將近二十塊錢后，兩人齊齊咋舌。江老板算大方了，一個月也只給她們開了一百五十塊的工資而已，花二十塊錢染頭發(fā)，不要租房子啦，不要吃飯啦。

    看到老板娘出來，眾人連忙噤聲。賀敏敏清了清嗓子走到收銀臺邊，讓他們找位子坐下，預(yù)備給他們講課。

    兩個小姑娘怕生往后面坐，李莉倒是無所謂，大咧咧地坐在最前面的吧臺凳上。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虛空中莫名出現(xiàn)兩道焦灼的閃電。

    然而下一秒，李莉卻朝她露出一抹嬌憨的笑容，笑嘻嘻地歪著腦袋，好像剛才那一瞬間只是賀敏敏的錯覺。

    ……

    李婉儀離開小飯店，沿著馬路胡亂晃蕩。十二月的上海寒氣逼人，她穿著開司米的大衣依然感覺有點(diǎn)冷。

    昨天在學(xué)校接到耿恩華的電話，說他接到老家父母來電報，讓他帶她回鄉(xiāng)下過年。說為了不讓老人們傷心，他已經(jīng)替她隱瞞了打胎的事情。讓她到時候表現(xiàn)得好一點(diǎn)。如果能哄得他家里人開心，將功補(bǔ)過的話，他可以考慮原諒她，允許她再住回來。

    李婉儀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是要我謝謝你么？”

    她做了什么錯事需要他的原諒？難道他以為她現(xiàn)在是因?yàn)榇虻艉⒆有奶?，所以才離家出走么？而且什么叫做“允許她住回來”？那是她的房子，房產(chǎn)本上寫的是她李婉儀的大名。

    耿恩華沒想到她會那么刻薄，氣得飆出一大段臟話，恨不得沿著電話線爬過來打她。

    李婉儀沒心情聽他咆哮，直接掛電話。

    別說耿恩華的老家，她連自己的娘家都不想回去。

    都說“成家立業(yè)”，然而結(jié)了婚的女人似乎是沒有家的。婆家屬于公婆，娘家屬于父母，她像是一個幽靈，徘徊在兩棟房子之間，只是一個房客，一個局外人。

    真的有人在乎她么？

    拋開她李廠長女兒的身份，拋開她盧灣區(qū)中心小學(xué)五年級二班班主任的身份，只在乎她李婉儀本人的價值。

    初冬的冷風(fēng)卷起落在地上的黃色梧桐樹葉，李婉儀打了個冷顫。她停下腳步，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家書店門口。

    “老板，瓊瑤新書還沒到么？”

    李婉儀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柜臺邊和老板說話。

    “上午進(jìn)的那批貨都賣光了，現(xiàn)在等出版社加印。印好了才能上架。有的話我還能不給你？”

    老板一臉不耐煩，“這里還有那么多其他的書。梁鳳儀的，亦舒的。還有金庸、古龍，你怎么就盯著瓊瑤的買？”

    鄭翔也是無奈。

    jiejie不愛看武打書，只愛瓊瑤，一日不看，飯都吃不好。上次那本《窗口》只出了上半冊，那個被丈夫家暴的女主角命運(yùn)到底如何，鄭翔也想早點(diǎn)知道。但是這個月不曉得怎么回事，每個月月頭準(zhǔn)時出版的小說，拖到現(xiàn)在都不見蹤跡。昨天下班路過書店，這家店的老板跟他說今天會到貨，鄭翔拜托他幫忙保留一本。當(dāng)時老板明明一口答應(yīng)，結(jié)果他下了班匆匆跑過來，竟然被賣掉了。

    “老板，你這是言而無信。虧你做得還是讀書人的生意?！?/br>
    “啊呀，不看她的書會死啊？”

    老板不耐煩地翻起白眼。上午的客人愿意加錢買，他不賣才是傻子。

    “雖然不會死，但是日夜?fàn)繏?，夜不能寐?！?/br>
    “嘖，說得好像愛上她一樣。”

    鄭翔愣了一下，笑了笑，“倒是跟談戀愛的感覺差不多。”

    李婉儀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微動。

    55，開業(yè)大吉 下

    12 月 25 日，西方圣誕節(jié)，也是“天佑酒家”開張的日子。

    今日一早賀家姆媽就穿上了預(yù)備過年時候才穿的大紅織錦緞?wù)稚?，黑色麂皮皮鞋。還特意去街口王師傅的理發(fā)鋪焗了個油，燙了個卷子頭。只可惜身體還沒有恢復(fù)徹底，嘴巴還有點(diǎn)歪，要不然還真是個風(fēng)姿綽約的老太太。

    前天夜里，賀家姆媽不顧女兒的反對，執(zhí)意搬回涵養(yǎng)邨住。雖然有沖水馬桶的日子非?？旎?，洗澡也方便，但是她就是住不慣。

    她睡慣了棕梆小床，乍一睡到女兒的席夢思大床上，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感覺睡在云端上，隨時會跌下去。一輩子都沒體驗(yàn)過失眠滋味的老太太住到后來居然失眠了。

    另外女婿對她實(shí)在太好了，一天三頓飯變著花樣伺候，實(shí)在讓人有點(diǎn)吃不消。

    賀家姆媽想人都是有點(diǎn)賤兮兮的，她一輩子吃慣苦頭，有點(diǎn)害怕享福。她聽人家說，一個人命里的福分多少，都是老天爺事先派好的，要節(jié)約著享受。如果一下子全部用光，恐怕她就要回蘇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