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辟寒道：“你再找找里面有沒有機(jī)括?！?/br>
    檀櫟伸長胳膊將火折子舉高了些，照見室內(nèi)的積水漸漸托起竹簾下擺?！靶邪?。你讓我歇會?！?/br>
    玉辟寒也倦極。他們有一會無話。檀櫟突然感慨：“好想吃葡萄?！?/br>
    “還有好幾個月呢。”

    “是啊。”檀櫟說?！拔叶疾恢牢覟槭裁磿彼偷卮蜃?，笑道：“其實(shí)從剛才我就一直在想。你說這地方上面會不會就是那個我們第一次碰到那個山崖?！?/br>
    “太黑了，我也不認(rèn)路?！庇癖俸f?！吧先ヒ院筇炝猎僬野伞！?/br>
    他又道：“但是你跟我提這個什么意思？你想放棄了？”

    “玉辟寒，你已經(jīng)救過我一次?！碧礄禍睾偷恼f。“你沒法救我第二次?！?/br>
    “救你一次怎么夠，我還想殺你一次。”

    “如果可以，我當(dāng)然也想死在你手里。總比淹死好些吧。”檀櫟說?！翱傊椰F(xiàn)在之所以還是活人，不是河底的一具枯骨，都拜你所賜。這話我應(yīng)該是沒說過。如果我說過，那你別嫌煩再聽一遍?！?/br>
    “不是我救的你。”玉辟寒說?！拔耶?dāng)時(shí)是真想殺你的，沒跟你開玩笑。這話我也可以再說一遍，反正你都是要死，投水而死或者死在我劍下，毫無差別。你不肯束手就戮，可見你壓根也不想死。反過來，你當(dāng)時(shí)遍體鱗傷又自暴自棄，我卻仍不能傷你分毫，給我造成了多大的打擊你知道嗎？”

    檀櫟忍不住笑了出來。

    “再者那個山崖也根本不是我們初次見面的地方?！庇癖俸^續(xù)說。“你一個人把兩輛鏢車趕進(jìn)黃家的時(shí)候，我正好在他家有事。我看著你們驗(yàn)貨交清，完了你匆匆離開，水也沒有喝一口。黃家也不敢挽留。我覺得好奇才跟了上去。”

    “多謝你的好奇?！碧礄嫡f。“抱歉，我那時(shí)候?qū)嵲谝埠茈y注意到別的事。那趟鏢和我同行的鏢師全都?xì)屆?，我們路上一張床睡覺一碗里吃飯，要說情誼那實(shí)在沒有，但他們幾乎一瞬間全都死在我跟前。我當(dāng)然不想死。但我若能再警惕些……”

    “你以為就能把他們都救下來了？你真當(dāng)青蛇箭是吃素的。”

    “救是救不了的。”檀櫟說?！安贿^在那日之前，我實(shí)在也不知道自己能殺那么多人。”

    玉辟寒：“你已許久未開過殺戒。殺了石中火，你后悔了？”

    “哪可能。”檀櫟苦笑。“只是對不起空舸大師。大師將戒刀授予我，估計(jì)也是希望能對他來個當(dāng)頭棒喝之類。人一生對旁人失望，又何嘗不令旁人失望。要在這上頭較真，大概只能變成瘋子。舍利雖然沒派上用場，我看他倒是得償所愿。只是又扯上我們……”

    火苗晃了一下，突然熄滅。檀櫟伸手試探泠風(fēng)余鼻息。他不敢再點(diǎn)火，只緊張地分辨著混亂的水聲。一聲巨響，內(nèi)室的門終于被沖垮，浪頭洶涌而出，外面的水位急速上漲，很快淹沒了前幾級石階，較輕的器什都在水面上漂浮，檀櫟聽見什么東西磕破的清脆聲音。

    玉辟寒突然道：“我方才就覺得這地方有些奇怪?！?/br>
    “天下比這還奇怪的地方恐怕不多了?！?/br>
    “我是在想，這地牢里住的會不會不止老夫人一位。”

    “什么意思？”

    “你還記得觀音像前的百合花嗎？”玉辟寒說。“邊緣稍有些發(fā)焦，但還很新鮮。說明數(shù)日之內(nèi)有人來過此處。石中火在外游蕩已有好幾天，母親的死訊也不知，不可能是他帶回來的。如果真有這么個人，我想他應(yīng)該很熟悉老夫人的生活起居，并且出入自由?！?/br>
    “你這么一說，”檀櫟失聲道。“老夫人的遺容十分安詳，壽衣也穿得一絲不茍，若發(fā)現(xiàn)尸體之人真是凌風(fēng)舉，這事我尋思他做不出來。或者那人也有鑰匙？石中火怎么放心給他鑰匙？”

    “不一定。老夫人身體衰弱，重病之時(shí)不能無人照料?！庇癖俸f?！笆谢鹉菢悠珗?zhí)，不讓她離開地牢半步，都不肯帶她外出求醫(yī)，他找來照料母親的人，或許根本無法泄露他的秘密……或許此人不走石門……有一條路……只有他自己能通過的……”他語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高，推測不再顧及證據(jù)，只一味朝一廂情愿的方向狂奔。“此人拿走了舍利！”

    “我想起來了?！碧礄敌闹幸黄┝粒o咬牙關(guān)。“我們?nèi)フ易R微大師的時(shí)候，我在他茅廬附近晃到過一眼，我還以為是只猴子……那是個孩子……一個小孩子！你還記得露柱說過的話嗎！他不要祖師舍利，他只要老和尚的舍利……有人給過他舍利……也許是老夫人吩咐的，老夫人知道石中火為奪舍利殺害了識微大師，特地讓此人前來交還……也許他們早就認(rèn)識……我們找了那么久的舍利，當(dāng)時(shí)竟然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

    “一定有出口。”玉辟寒焦躁地說，他無意識地?fù)钢T與墻壁的連接處，十指都鮮血淋淋。“你再找找……再找找……！”

    檀櫟再次甩亮了火折。水面仍在均勻地順著石階向上攀爬，很快就將侵入他的立足之處。

    “有，往下四階，左邊墻上有一道縫?！彼曇艚K于也顫抖起來，伸手進(jìn)去摸索?！疤?，只有一掌寬，我擠不進(jìn)去，練縮骨功也過不去……一邊是石頭。玉辟寒。玉辟寒！”

    他敲打著石門。然而石門那邊已沒了動靜。無聲的波浪離他越來越近，恐懼預(yù)先沒過他的頭顱。他曾以為死是很簡單的事，不過縱身一躍，然而在這無處可逃的地底，孤身一人的宣判幾乎將他壓垮。絕望之中他整條手臂卡進(jìn)了那道決無可能通過的隙縫，手指胡亂地抓撓著石塊，想哪怕多一刻鐘逃避水流的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