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章嘖了一聲，“面也見了，我現(xiàn)在起身就走你覺得妥當嗎？”他坐下來，拿過岳華濃的杯子斟酒，兩人舉杯碰了一下?！罢f正題吧。”

    岳華濃放下酒杯，正襟危坐?！安徊m崔兄說，還真是有事相求?！?/br>
    “你只管開口，只要力所能及，我會設法?！?/br>
    岳華濃贊嘆：“崔兄真的爽快。我還以為指月堂和觀器樓既然有些……齟齬，貴派之人應該很反感跟我打交道才是?！?/br>
    崔章道：“正因為有些齟齬，這人情更不能欠。最好我出了這個門，我們已經(jīng)兩清，不耽誤下次相見時分外眼紅?！彼H有量，自斟自飲，已經(jīng)下去三杯。“不過我倒真想聽聽，你這前途無量的天才劍客，何堂主跟前的紅人，有什么事要來求我？”

    岳華濃規(guī)規(guī)矩矩：“崔兄說笑了。是在下的佩劍近日斷了，想換一把?！?/br>
    “換什么劍？”

    “兩不厭。”

    崔章手里的杯子突然一頓，殘酒直濺到岳華濃衣袖上?！隘偭藛幔縿e說你救了我那傻表弟，就算你救了我本人，這事也絕無可能。”

    岳華濃做了個下壓的手勢，他聲音出奇地穩(wěn)定?！按扌郑艺f過了，那點人情在你進來時，就已經(jīng)結(jié)束。這是一樁全新的買賣。”

    崔章盯著他看了很久。

    “這劍不吉利?！彼鋈挥靡环N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叭昵埃覀儤侵鲝囊粋€山賊手中得到了它。那賊根本無法駕馭此劍，可是他力大無窮，狂揮亂舞，竟然殺了數(shù)個門人。最后他死在師尊手里，師尊的劍也斷了。后來何堂主找上門來，聲稱這劍本來是他向名匠晉無焰定制的，晉無焰突然失蹤，此劍不知下落，他要求物歸原主。但這劍上頭壓根沒有晉無焰慣用的標識，師尊沒有同意。當然，指月堂那邊肯定是另外一種說法?！?/br>
    岳華濃帶有保留地表示贊同?！班牛畈欢嗾梅催^來?！?/br>
    “圍繞這柄劍展開了兩次決斗，爆發(fā)了三次小規(guī)模群架，包括但不限于兩家在內(nèi)，死了七個人?！贝拚玛割^數(shù)數(shù)?！皼]有人再用過這把劍，但卻不停的有人為它而死。師尊也不曾將它隨身佩帶，它就那么被供著?！?/br>
    岳華濃毫不避諱?！笆牵仓皇且粋€標識。一個指月堂永遠矮觀器樓一頭的證據(jù)?！?/br>
    崔章又給他斟上一杯?！八岳蠈嵳f，是你瘋了，還是何堂主瘋了？他是不是想在自己退出武林之前，再傾力一搏，消除這個多年以來的恥辱？那也不是不行，貴方定時間地點，我這就回去跟師尊匯報?！?/br>
    岳華濃嘆氣?！按扌终f笑了。我不妨對你直言，雖然是奉他之命，此事做法完全由我定奪。我不喜歡干仗，更不喜歡殺人；還是那句話，這是一樁買賣?！?/br>
    “放心，現(xiàn)在你趕我走我也決不走了。”崔章往后一靠，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拔覍嵲谙肼犚宦牐嗣紦Q不來的東西，你打算用什么價錢來買？”

    觀器樓近百名弟子中，解三聲是對值夜班怨言最小的人。每隔半個時辰，他就會站起來繞藏劍樓轉(zhuǎn)一圈。

    藏劍樓藏的不只是劍，觀器樓代代相傳的寶物都在其中，除了各種兵器，也不乏歷代掌門一些曲高和寡的個人收藏，基本就是一個倉庫。新入門的弟子或者還對傳說有些興趣，趁著值夜班的機會偷溜進去摸摸看看，但解三聲對其中內(nèi)容以及擺放的位置都早已爛熟于心。這一圈的路線固定而精細，基本照顧到了庭院所有的死角，解三聲閉著眼也能走完。除此之外他就只是抱著劍靠在門口的柱子上，陷入一種愜意的假寐。

    他并不只是出于責任感。他確實也喜歡晚上。

    跟貓或者貓頭鷹那種晝伏夜出的本能喜愛不同。雖然每天都分為日和夜，但人類幾乎只在白天活動。在夜晚保持清醒是最簡單的擺脫現(xiàn)實的方式。

    光天化日下信誓旦旦的一切景物都不再可靠。連最呆板的樹木，石砌欄桿模糊不清的紋路，建筑流暢的飛檐斗拱，比例都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變化，仿佛在溶解或者坍塌。

    每一個這樣的夜晚都像一個冒著氣泡的沸騰的沼澤，向他發(fā)出危險的引誘。有時候他恨不得逃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只要立刻天亮。但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情，也因此他享受到許多劫后余生的快樂。

    下一圈他確實是閉著眼走的，把手中的長劍當做拐杖小心地敲打著地面探路。走到樓后時，他聽見有人叫他：“師弟。”

    解三聲睜開眼。崔章站在通往花園的月門旁，手里提著一盞燈。他好像只是途徑此地，被解三聲突然失明的模樣嚇住，滿臉寫著見鬼?！拔疫€以為你怎么了?！?/br>
    解三聲連忙將劍掛回腰間。

    “我懂。”崔章不待他解釋就說?！耙拱啻_實無聊。但你要小心撞到樹上……其他人呢？”

    解三聲朝廊下被藏劍樓擋住的某間屋子抬了抬下巴，夜風送來一陣哄堂大笑之聲。

    “這幫懶胚子。”崔章說?！鞍Γ闳艘蔡昧?。一個人在這里值守，卻放他們在那里喝酒賭錢，憑什么只有你遭罪？何況你還是師兄！吩咐他們倒是應該的。就應該拿出點誰都別想好的氣勢。想當年你我一塊值守，誰敢懈??？都互相講笑話到天亮，誰困就掐誰一下?！?/br>
    解三聲息事寧人地笑了笑。他站著的架勢也松松垮垮，可能是因為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