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濯枝圖什么呢？

    傅濯枝提壺，食指在壺柄上不動聲色地摁了一下，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朝檀韞舉杯，露出食指間的紅玉戒。

    他才喝了兩杯，卻覺得自己醉了，腦子很清醒，身體卻是麻木的。他慢悠悠地繞出桌角，走到檀韞面前，往桌沿一坐，踩住檀韞身下的椅子橫腿，俯身逼近檀韞。

    “高不高興？”他問。

    荼靡酒的香氣浸入呼吸，檀韞抬頭直視這張秾艷逼人的臉，沒有說話。

    “你不是在找這枚紅玉戒么？”傅濯枝抬起左手，虛虛地籠住檀韞的臉，“砍下它，就可以拿回戒指?！?/br>
    檀韞當(dāng)他真的醉了，而不是瘋了，溫聲說：“這是我的東西么？”他佯裝疑惑，又無所謂地笑了笑，“破爛物件抵不上世子的一根毫毛?！?/br>
    這個(gè)刻薄的人啊，傅濯枝笑道：“你不記得它，那你找它做什么呀？”

    “我沒有找它。”檀韞死不承認(rèn)，“世子定然是誤會了。”

    傅濯枝也不逼問，只說：“你叫我什么？”

    檀韞沒有被誰這樣看過，灼熱，直白，guntang，蘊(yùn)藏?zé)o數(shù)。他一時(shí)無從抵擋，可是垂眼躲避難免會暴露自己的不適，于是強(qiáng)撐著回以直視，說：“鶴宵，我叫你鶴宵?！?/br>
    傅濯枝露出“這才對嘛”的目光，“你托我?guī)湍悴槟莻€(gè)人，我?guī)湍悴榈搅?，”他從袖袋中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避惡符香囊，用指尖挑著送到檀韞臉前，“他的身份就在這里面……我騙你的，荼靡架里沒有香囊，它一直在我這兒?！?/br>
    “我既然認(rèn)輸，就不會計(jì)較它到底在哪兒。”檀韞沒有伸手。

    傅濯枝盯著他，“香囊是贈你的，今日端午?！?/br>
    “我已經(jīng)有一枚了?！碧错y伸開雙臂，露出腰間的那枚香囊，歉意地說，“這枚香囊的用料、繡工和里頭放的安神香無一不是高價(jià)，我不敢領(lǐng)受?！?/br>
    傅濯枝看著他腰間的香囊，刻薄地說：“繡工好爛啊?！?/br>
    尚柳來的繡工每年都進(jìn)步，但要與頂級繡工相比，自然稍遜很多籌。檀韞也不反駁，只說：“有的時(shí)候，送禮的人比禮物更重要?！?/br>
    傅濯枝無所謂地扔了錦囊，眼睛卻紅了。

    檀韞又扯了下袖口，面上卻波瀾不驚，仿佛沒有半點(diǎn)動容。他知道以規(guī)矩禮法來勸世子是對牛彈琴，索性直言：“秦王故意激怒，是想以‘弒父’之罪剝奪你繼承爵位的權(quán)利，還請鶴宵稍作冷靜，莫要中計(jì)。”

    “秦王的爵位，我從來就不稀罕?！备靛瘟嘶瓮?，“你只知道那老雜碎存心設(shè)計(jì)我，又如何確定我不是真想弒父呢？”

    檀韞問：“殺了秦王，鶴宵就能高興嗎？”

    “不知道，”傅濯枝聳肩，笑道，“這得殺了才知道啊?！?/br>
    “可我覺得你不會高興，因?yàn)槟悴⒎窍埠脷⒙局??！碧错y說。

    傅濯枝笑意更甚，“你不了解我?！?/br>
    “我與你不相熟，但自認(rèn)不是聽信流言之輩?！碧错y說。

    “流言，”傅濯枝不贊同地說，“我御前拔刀，當(dāng)街殺人，哪一條不是事實(shí)？”

    “若我記得不錯(cuò)，景安十八年，傅世子在御前拔刀，弒的是恩師之子，因他妄議朝政、鼓動時(shí)為三皇子的傅赭行不忠不孝之事。傅世子在御前頂著重壓將其先行就法，而后在御前跪了一天一夜，終于換得恩師滿門其余人的活路，這事中的詳細(xì)情況朝野不知，但在我看來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至于當(dāng)街殺人，”檀韞回想了一下，“景安十六年，傅世子當(dāng)街殺的那位別小侯爺是先有鬧市縱馬、撞死一對爺孫的惡行，世子是用了私刑，可我覺得視人命如草芥的帽子讓別小侯爺來戴更合適?！?/br>
    傅濯枝說：“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何要燒死淑妃?。俊?/br>
    檀韞當(dāng)時(shí)不知，現(xiàn)在卻能猜到大概，約莫是因?yàn)樗?。他沉默一瞬，說：“不知，我只知道鶴宵沒有欺凌百姓，沒有收受賄賂，沒有結(jié)黨營私，暫時(shí)還擔(dān)不起外頭給的樁樁惡名?！?/br>
    “這是懷柔嗎？”

    傅濯枝笑得眉眼彎彎，檀韞卻察覺不到絲毫喜意，靜了靜才說：“只是為了證明我先前的猜測，鶴宵若殺秦王，并不能得到絲毫?xí)晨臁！?/br>
    “那若是我跟他一起死呢？”傅濯枝直視檀韞驟然收縮的瞳孔，引誘道，“你不想我死嗎？”

    這孩子真費(fèi)勁！檀韞抿唇，說：“那日在縹香室，我已經(jīng)說過一次了，不愿你死?！?/br>
    “說起來，你一點(diǎn)都不驚訝啊，”傅濯枝說，“你什么時(shí)候猜到我就是我的？”

    “我這個(gè)人多疑。鶴宵很謹(jǐn)慎，但還是露出了很多線索給我?！碧错y看著傅濯枝，語氣認(rèn)真，“你我同朝為官，若能結(jié)善緣自然最好。以前的事情我不計(jì)較，若鶴宵不嫌棄，以后你我做個(gè)朋友，可否？”

    “那你的心可真大啊，可我不和你做朋友，”傅濯枝搖頭，很溫柔地說，“絕不?！?/br>
    做朋友就要講情義，容不下他的傾慕、覬覦、嫉妒。

    “……”檀韞圖窮匕見了，“我有心儀之人，請鶴宵莫強(qiáng)求。”

    “你逼我袒露身份的時(shí)候，沒有想過往后我們該如何面對彼此么？還是說，”傅濯枝似笑非笑，“在你心里，我竟是很好打發(fā)的人？”

    “因?yàn)槲业木芙^不是請求，只是告知?！币妬碥浀臎]用，檀韞冷聲說，“世子若要?；熨~，我攔不住，但也絕不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