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近來天氣不好，待在家里也舒服?！贝湮部戳搜厶错y，“您這幾日總是提起世子?！?/br>
    檀韞回了神，又疑惑道：“很多次嗎？”

    “也不是，只是您以前就沒怎么提過世子，自年節(jié)那會兒卻越來越頻繁了?！贝湮舱f。

    花圃不是光禿禿的，移栽的銀白梔子和粉芍藥都開了，分別占據(jù)著兩塊小方圃，檀韞在花圃邊的小方凳上坐下，細(xì)細(xì)地把花枝檢查了一番，才說：“只是重新將世子認(rèn)識了一番，覺得詫異?！?/br>
    翠尾笑了笑，說：“傳言到底只是傳言，要想知道一個人真正的模樣，還是得自己去聽去看?！?/br>
    檀韞點頭，“是這個道理?！?/br>
    皇帝沒讓人通報，獨自進(jìn)了園子，老遠(yuǎn)見檀韞在花圃前修修剪剪，便踱步過去。他在翠尾出聲前比了個“噓”的手勢，輕步走到檀韞身后，正想嚇?biāo)幌拢懵犔错y笑了一聲，仰頭看向他。

    皇帝若無其事地把準(zhǔn)備作惡的兩只手放下，笑道：“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不知道，但若是熟悉，腳步聲也是可以認(rèn)人的?！碧错y剛想起身，被皇帝摁了回去，翠尾見狀趕緊給皇帝搬了張小方凳，自己退到后頭去了。

    皇帝落座，把要拖地的袍擺提起來放在腿上，拿起剪子一道修剪，說：“今日沈侯入宮，不經(jīng)意提起他家女兒和鶴宵相看的事兒，大抵是想告鶴宵一狀，說鶴宵言而無信，不把兩家的交情放在眼里?！?/br>
    “世子真的會答應(yīng)與哪家女兒相看嗎？且我聽說沈侯已經(jīng)見過了秦王，若有不滿，也該向秦王說才是。”檀韞笑了笑，“沈侯正值壯年，怎么做事也沒條理啦？”

    “皇叔若真想安撫沈侯，沈侯根本不會跑到我跟前來說這些?！被实蹖η赝醯男乃剂巳挥谛兀瑖@氣道，“不論讀書習(xí)武，鶴宵小時候都是最勤奮的，晨起練功，深夜讀書，從不偷閑，我們幾個皇子公主和一堆世家子弟中，他是最厲害的。他那會兒還說要當(dāng)狀元，做首輔，父皇也對他寄予厚望，欽點了元明先生給他做老師。元明先生年輕時連中三元，父皇起初本想讓他入閣，他卻更愿研讀經(jīng)史，后來去了國子監(jiān)，也教過不少學(xué)生，可鶴宵是他唯一一個弟子，他說鶴宵幼而聰敏。可自從鶴宵八歲那年先秦王妃離世，他性子突變，起初只是變得沉默或跋扈，后來幾年就漸漸地不怎么讀書了，頹勢愈發(fā)收不住?！?/br>
    檀韞安靜地聽著，說：“您那會兒和世子并非同室讀書，我沒有見過小時候的世子，不過也知道，世子原該是芝蘭玉樹?！?/br>
    “是啊?！被实壅f。

    “我見世子與秦王間隙很深，若不加以勸阻，那日的事情難保不會出現(xiàn)第二次?！碧错y說。

    “這不是旁人能勸阻的，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皇帝看向檀韞，“心病還需心藥醫(yī)?！?/br>
    檀韞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哀愁，抿唇道：“心藥……是先秦王妃么？”

    “這算是天家密辛，還是父皇病逝前告訴我的，囑托我多多寬恕鶴宵。先秦王妃原本不喜歡皇叔，是皇叔用了些不正當(dāng)?shù)氖侄螐?qiáng)/迫了她。”皇帝說，“你知道的，皇叔風(fēng)流得很。”

    “這不叫風(fēng)流，是下/流?！碧错y蹙眉，“若光風(fēng)流，做不出糟踐女兒家清譽(yù)這等下作事?！?/br>
    皇帝屈指在他腦門上敲了敲，“你啊，當(dāng)著我的面罵皇叔？”

    “只是如實評價?！碧错y賣乖地抿了抿嘴巴。

    “這門婚事也有母后的手筆。”皇帝說，“先秦王妃對父皇有傾慕之意，她當(dāng)年來雍京估計就是奔著父皇去的，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做側(cè)妃，父皇也沒道理拒絕英國公府的女兒，這就威脅到了母后的地位。母后因此告知皇爺爺，先秦王妃和皇叔‘有情’，那會兒皇爺爺病重，對朝堂的掌控漸弱，而父皇勢大，父子之間也免不了互相忌憚，皇爺爺不會放心讓父皇再娶英國公府的女兒，再者皇爺爺對皇叔向來寵愛，便賜下了婚事。”

    檀韞挑了挑腳邊的一朵重瓣梔子，輕聲說：“先秦王妃心中怨恨，因此也怨恨世子么？”

    “父皇說，先秦王妃是在鶴宵門前懸梁自盡的，也許還有更多，但秦王府的事情，具體我就不知了?！被实壅f。

    檀韞長久地沉默，有些茫然地說：“我好像說錯話了?！?/br>
    皇帝：“嗯？”

    “那日我去世子府，臨走時同世子說了一番話，勸世子要往前看，可哪是這么容易的呢？”檀韞輕聲說，“我小時候在家過得也很不好，爹娘對我非打即罵，可他們也沒故意選在我門前上吊啊，且那會兒我年紀(jì)小，許多事情其實都記不太清楚了，在家里總共也沒待幾年。后來入了宮，有幸遇見您和老祖宗，也就再沒有受過什么苦了?！?/br>
    “你遇到我之后就沒有受過苦么？”皇帝說，“受過吧，你跟著我，受了不少委屈。母后不喜歡我，連著對你也沒有好臉色，你又是皇子伴讀，多少人盯著你，若不是檀掌印，我護(hù)不住你，說不準(zhǔn)哪日你也會像雪團(tuán)子那樣，活潑亂跳地出去，冰冷冷地死在外頭?！?/br>
    “這宮里頭的人，出頭前誰不受些委屈，當(dāng)作是修煉吧，吃一塹長一智嘛，我要不受那些蹉磨，今兒也握不住緝事廠?！碧错y挪挪凳子，俯身趴在皇帝膝上，閉眼道，“再說啦，您這樣好的主子，旁人排著隊還求不來呢?！?/br>
    皇帝低頭摸他的頭發(fā)，笑道：“我發(fā)現(xiàn)你這段時間越來越愛撒嬌了，又是貓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