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幾天，她自己也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

    她不愿意接受自己一點點，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虛弱下去，尚有一點精神的女孩就會從床上滾來下，大汗淋漓地扶著欄桿，要走出這個狹窄的房間。

    但是她做不到，她的腿腳沒有一點力氣，每一次踩下去時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哀嚎著疼痛，接著血液就會承受不住般，從鼻腔里涌出，落在地上，手背上。

    她也不能接受那個殘廢一般的自己。

    新增客戶端從隔壁房間沖過來，看見格拉蕾絲跪倒在地上，她面前淌著大灘血跡，幾乎能從粘稠的液體表面反光中看見自己的臉。

    或者聽見那些從她喉嚨里發(fā)出來的，不敢接受現(xiàn)實的哭喊：“我不是！我不會……不會死的！”

    “——mama！”她凄厲地尖叫一聲，將蹭滿鮮血的臉埋在手心，難以自持地哭泣，模糊的，破碎的話語溢出，“我明明已經(jīng)有了前進的路啊——”

    但是突如其來，奇怪的疾病要將她所有對未來的美夢打碎，那是夢境，是她幻想中的世界，是那些淺金樹葉的森林，純白的島，和永不熄滅的落日。

    ……還有她愛的，和愛她的人們。

    聽見新增客戶端走來的腳步，女孩怔怔抬起頭，望向魔術(shù)師。

    她流著淚，擯棄所有有關(guān)死亡的想象，充滿希冀地問道：“先生！醫(yī)生會救我的吧?。?！”

    “……會的。”新增客戶端別過臉去，心底是空蕩蕩的茫然，作為數(shù)據(jù)體構(gòu)成的玩家，不受病毒困擾，在此時和這個世界仿佛格格不入。

    他仿佛說給自己聽：“醫(yī)生召集了很多同行，他們會拿出有用的方子的?！?/br>
    直到某天，魔術(shù)師發(fā)現(xiàn)醫(yī)生的診所人去樓空，鄰居們告訴他，這位熱心的醫(yī)生先生，因為一些奇怪的疾病，已經(jīng)去另一個地方啦。

    他去了斯爾德的神國，帶著他心愛的妻子。

    魔術(shù)師如墜冰窟，恍恍惚惚。

    格拉蕾絲也接受不了醫(yī)生死亡的事實，她看著新增客戶端，哀求般輕聲道：“先生……你是在開玩笑嗎？”

    不，沒有。誰會開這樣的玩笑呢。

    魔術(shù)師扯出一個虛假的微笑，勉強說道：“你要看鴿子表演嗎？還是讓可愛的兔子們出來溜達溜達？或者來觀賞一場徒手放火圈？這可是魔術(shù)師的拿手好戲?！?/br>
    她一個都沒有選，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躺在床上，魔術(shù)師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女孩也握住他的手，將腦袋深深，深深地垂下去。

    許久，她的肩膀聳動，發(fā)出輕微的抽泣。

    她終于接受了可怕的現(xiàn)實。

    新增客戶端把食物分成幾份，遞給格拉蕾絲，讓她小口咀嚼，一邊說起下午的事項：“你先把藥喝了，然后好好地睡一覺?！?/br>
    格拉蕾絲悶悶不樂地嗯一聲，嚼兩口，格外勉強地動動喉嚨，把食物咽下。她敏銳地察覺到魔術(shù)師話里的話，問道：“下午你又要出去嗎？”

    “唉，沒辦法，我需要參加醫(yī)生的葬禮，”新增客戶端把黃油多的那一面切給格拉蕾絲，對方一怔，默默低下頭去。

    “唔，”她遲鈍片刻，神色很平靜，“如果可以的話，你能替我提前找一塊地方嗎？”

    “什么？”

    “我想要一塊小小的空地，放我的骨灰盒?！?/br>
    格拉蕾絲安靜地望向他，兩頰凹陷，額頭上皮崩的緊緊的，為了好打理，她讓魔術(shù)師在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剪掉了她卷曲的漂亮的棕黃小辮子，只留下一頭干枯的短發(fā)。

    她放下盤子，小小地比劃著：“很小就可以，最好可以見到雪，見到太陽，旁邊要有樹林，還有風(fēng)從上面刮過。要足夠平坦，這樣我睡著也能安穩(wěn)一點?！?/br>
    “當然，如果斯爾德能親自接我去神國，就再好不過了。”

    聽完她的話，魔術(shù)師沉下臉，頭一次憤怒地打斷她：“你不會死的，云端已經(jīng)從副本里出來，我喊他去買藥了，外地人的藥要比這些傻子醫(yī)生的療效更好?！?/br>
    他再也無法在這個封閉的小房間里坐著，狼狽地逃避，去往醫(yī)生的葬禮。

    周圍人站成排，望著醫(yī)生先生的骨灰盒晃晃悠悠放進坑里，填土，立上石碑，有人搖搖晃晃站不穩(wěn)，有人咳嗽不停，魔術(shù)師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公立墓地周圍多了那么多的石碑，仿佛一群群靜止的樹木。

    奇怪的傳染病在城里流傳開來，不知道誰是源頭，總之發(fā)現(xiàn)的時候，大批人都有了反應(yīng)，輕的七竅流血，重的身上長滿囊泡后郁郁死去。

    幸好王都里還有數(shù)量不菲的玩家，提醒元首要把病人隔離，才勉強減緩犯病。

    但這樣也不能阻止病人增多，為了防止擴散，居里亞斯……封城了。

    魔術(shù)師不能從居里亞斯離開，而送藥的云端也不能從外面進來。

    新增客戶端迷茫的時候，聽見有人說，還是有很多人從居里亞斯里離開，他們拿出大量的錢財，賄賂了封鎖城門的守衛(wèi)，才從這座死氣沉沉的王都里逃離。

    但是他沒有錢，城里也找不到能提供足夠金錢的工作。

    食物的價格一天天上漲，商隊越來越少，集市從下午五點關(guān)門，到三點關(guān)門，到全天不開，已經(jīng)變成了常態(tài)；人們驚慌失措，聚集在一起組成團體，搶砸城里的面包房和菜攤，僅僅三天，整座城市好像被洗劫過一般，直到駐城的軍隊掌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