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現(xiàn)在不能見面，但手中這張短訊說明“基金會”還會給她分派任務(wù)，那也間接說明她的嫌疑已經(jīng)被排除了……

    利昂娜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終從抽屜里取出火柴點燃油燈，任憑明亮的火舌舔上紙條的一角。

    說實話，現(xiàn)在利昂娜也不能完全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測了。

    如果謝爾比真的是盜取圖紙的人，真的是“黑星大盜”的同伙，為什么要在那個時候幫助自己？

    要知道她當時已經(jīng)吸入了一點乙｜醚,如果不是謝爾比突然出現(xiàn),她真的不能保證自己是否真的能在那場爭斗中獲勝。

    利昂娜之前一直在猶豫也是因為這個——如果謝爾比真的是間諜，那她實在沒必要為了自己這個只有過幾面之緣的人攻擊她的同伴。

    這個疑惑在達特爵士得救后加深了。

    假設(shè)謝爾比真的是“黑星大盜”的同伴，“黑星大盜”的目標是帶走達特爵士,那謝爾比至少也該暗中幫助芒福德，任由他把達特爵士帶出馬黎才對,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尤其按照謝爾比之前看著機械飛艇說出的話,她厭惡著給予機械飛艇心臟的達特爵士，殺了他都比救下他有理由……

    ……還是說, 謝爾比早就察覺到“基金會”開始懷疑自己，所以才故意立下一功打消他們的懷疑？

    但還是相同的問題，如果不想招惹上麻煩，為什么一開始要幫助她擊倒“黑星大盜”，還故意在她面前說出那么引人懷疑的話？

    利昂娜松開手，讓最后一點紙片落到桌面，慢慢被火焰燒成灰燼。

    究竟是巧合誤會還是別的什么，她目前還不能確定，但謝爾比的言行確實存在一定的前后矛盾，這也是她想要約對方見面的原因。

    只是沒想到“基金會”剛解除她的嫌疑就將人外派去外地了……

    不過利昂娜倒也沒因此太焦慮。

    如果謝爾比不是內(nèi)jian，那她本身就不需要焦慮。就算她是，出于謹慎應(yīng)該也不會在近期有什么動作……

    …………

    非常突然的，利昂娜的腦海里閃過兩人在萊姆河上那短暫的對視。

    大概是為了行動方便，當時的謝爾比穿著男裝，雙手端著步槍，一腳踏在船舷上的動作很不文雅，與平時規(guī)矩內(nèi)斂的儀態(tài)大相徑庭。

    一頭黑色的長發(fā)隨著疾風(fēng)向側(cè)后方飛揚，將那副沒有化妝、帶著點異國色彩的臉龐完全展露出來，甚至讓利昂娜感到一絲陌生。

    與大部分西陸人較淺的瞳色不同，她的瞳色是如黑夜一般的純黑，看過來的眼神即使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有些難以形容……

    利昂娜從領(lǐng)口扯出一條細鏈，靜靜看著那枚刻著名字的金發(fā)針如鐘擺般左右擺動，終是嘆了口氣。

    無可否認的是，在之前的接觸中她已經(jīng)對這枚發(fā)針的主人產(chǎn)生了一些微妙的情緒。

    也許是欣賞，也許是別的什么……但她確定自己確實對那人產(chǎn)生了一些不舍的情緒，這讓利昂娜愈發(fā)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可如果……萬分之一的可能……她確實是舊大陸的間諜……

    吊在半空的金發(fā)針發(fā)出“叮當”的輕響，再次被人握進手中。

    長而密的眼睫微微下垂，在小弗魯門先生的眼下遮出一層淺淡的陰影。

    作為馬黎的懷特伯爵，懷特郡的最大領(lǐng)主，如果發(fā)現(xiàn)有人做出侵害王國的事，她也絕不會置之不理。

    ***

    龐納城的五月和六月在忙碌中過去，時間走到了相對平和的七月。

    剛剛接手龐納治安所的正副總監(jiān)也慢慢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并開始按照流程挑選擴充治安所中的空缺職位。

    盡管身后代表的勢力不相同，價值觀上也有明顯的分歧，但奧本伯爵和切爾曼伯爵都是識大體的人，明白現(xiàn)在是治安所最脆弱的時期，不宜爭吵。

    兩人都一心撲在工作上，總算是把龐納治安所這個差點面臨垮臺危機的爛攤子支起來了。

    而經(jīng)歷過最先兩個月的熱鬧，萬博會的熱度總算有所下降。

    治安所的警員也摸清了這份工作的主次，不再有最開始的手忙腳亂。臨時從外地治安所調(diào)來的幫手也陸續(xù)返回自己原本的職位。

    盡管速度并不快，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萊勒科侯爵也總算能松下一口氣。

    按理說，就t算擔(dān)任內(nèi)閣大臣也不至于忙碌到這個地步……實在是他剛接手的時間接連趕上好幾件大事，導(dǎo)致一上任就開始加班。

    現(xiàn)在連國王的婚禮都辦完了，下半年除了九月底的國王誕辰日和年底的創(chuàng)世節(jié)前，其他時間都不會特別忙碌。

    上司開始無所事事，利昂娜的工作量也開始直線下降。

    不但上班的時間縮短很多，甚至每周都能休假，偶爾還能在周末送梅太太去附近的教堂做彌撒。

    相比之下，還在為寫書忙碌的波文竟然看起來比她還忙。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休假時利昂娜最常做的就是跟波文一起去圖書館查資料。

    可一旦涉及專業(yè)領(lǐng)域，她也只能在旁邊看閑書打發(fā)時間了。

    今天她看的是一本從街邊購買的廉價恐怖小說，題材比較新穎，是最近市面上興起的新大陸冒險故事。

    開頭的情節(jié)還算精彩：一群年輕人去雨林中冒險卻無意中踏入古代神廟，然后根據(jù)神廟中的線索尋找失落寶藏的故事。

    但劇情走到一半時走向開始變得迷幻。不但小組內(nèi)出現(xiàn)了莫名其妙的多角戀事件，原本和諧的一伙人還性情大變，開始利用神廟的機關(guān)互相殘殺，主要是獵奇的場面描寫得很多。

    最后，在團隊死到只剩下兩人后，主角終于發(fā)現(xiàn)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存放在神廟深處的古代國王的木乃伊。

    是它暗中cao控了所有人讓他們自相殘殺，想要用他們的鮮血復(fù)活。

    當然，木乃伊國王的陰謀沒有得逞，在即將復(fù)活前被恢復(fù)理智的主角一把火燒死在了棺材里……

    總的來說，也不能說這個情節(jié)不合理。但由于作者花了大量筆墨和無數(shù)細節(jié)描寫形容這個木乃伊國王有多么強大，讓利昂娜對這個最終反派的期待非常高。

    結(jié)果直到最終的決戰(zhàn)木乃伊國王也一次都沒出現(xiàn)，就那樣躺著被燒死在棺材里……難免會讓人感到有些虎頭蛇尾。

    利昂娜略感遺憾地把小冊子翻到前面，指出一個自己在意的點戳戳身邊的波文：“這上面說的是真的嗎？新大陸那邊的蜥蜴居然有毒？而且是這么厲害的毒？”

    波文瞥了眼，正好看到書中一個比較狗血的橋段：主角之一悄悄把蘋果放到蜥蜴噴出的毒液上滾了一圈，遞給他的情敵，情敵又把蘋果遞給主角喜歡的女孩，女孩吃完立刻死了……這種常識性錯誤讓波文有些不忍直視地閉上眼。

    “是的，那邊的蜥蜴有的有毒，但那就跟蛇和蝎子的毒差不多，是否真會中毒要看具體情況……”波文抽走她手里的廉價小冊子，隨便抽出一本海德醫(yī)生的筆記塞給她，“您既然很閑不如看點有用的?！?/br>
    ……海德醫(yī)生的筆記確實比廉價恐怖小說有營養(yǎng)，增長知識的同時還能提高手寫體識別能力。

    利昂娜在心中嘆口氣，開始努力辨別起筆記中的文字。

    大概因為自己的家人全都死于同一種疾病，海德醫(yī)生的筆記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針對癆病（肺結(jié)核）的研究。

    但這可是一種從幾千年前便開始與人類糾纏不休的疾病，人類在千百年間都沒能找到解藥的絕癥，想要破解它談何容易。

    海德醫(yī)生也明白這點，所以大部分記錄與其說是研究記錄，不如說是他收集到的所有癆病病患的病歷，在收集到一個階段后他也會寫下自己的總結(jié)。

    只是利昂娜還是很難辨認他的日常手寫體，只能把重點放在那些總結(jié)段落上。

    很快，她的視線不由因為一個信息定在了某處。

    【……有一點讓我感覺很奇怪。當年瑪利亞（海德醫(yī)生的妻子）染上癆病后沒多久，我的杰克（海德醫(yī)生的兒子）也跟著咳嗽起來，緊接著是馬修（海德醫(yī)生的弟弟）……那時我就聽到過一些傳聞，說癆病其實和天花、黑死病一樣，都是有傳染性的傳染病，只是它沒有黑死病那樣可怕，不會在傳染上后立刻死去……】

    【所以我把艾絲苔爾送到了鄰居家住一段時間，我則是戴上祖輩留下的鳥嘴面具照顧他們……果然，最后也只有我們沒有染病，艾絲苔爾之后也一直都很健康……因此我也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想，癆病確實是一種會傳染的疾病。 】

    【可隨著我接觸的病人越來越多，我開始懷疑我之前是否太過武斷了。 】

    【有很多病人的癥狀明顯與癆病的癥狀相符，可與他們朝夕相處的家人并沒有得病，至少他們沒有癆病的癥狀。 】 [*1]

    【還有一部分人除了有明顯癆病的癥狀，精神還有些不太正常，時常會變得瘋瘋癲癲，這點與當年瑪利亞生病時完全不符……我可憐的瑪利亞和杰克到死都是清醒的……】

    【難道是另一種疾?。窟€是在患上癆病后又產(chǎn)生了精神疾?。?nbsp;】

    【可惜那并非我的專長，也許我可以拜訪一下這方面的專家……】

    利昂娜被勾起興趣，快速翻動了幾頁，找到海德醫(yī)生拜訪過專門研究精神病的醫(yī)生后的記錄。

    【……今天拜訪了蘭登醫(yī)生，他真是個很好的人……當我提出自己的疑問后，他雖表示自己對癆病的了解不多，但確實遇到過一群人同時出現(xiàn)精神問題并患有咳疾……不過根據(jù)他之后的描述，我認為咳疾多半是因為他們的工作環(huán)境導(dǎo)致的，龐納城中的工人幾乎沒有不咳嗽的。 】

    【蘭登醫(yī)生說，幾年前曾有一位制帽廠的廠長找過他詢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說是工廠中的工人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疑似精神失常的現(xiàn)象，想問他有沒有治療這方面的藥物。 】

    【這當然是沒有的。蘭登醫(yī)生除了給這些人開一些鴉片酊，能做的也很有限，畢竟那些人并沒有真正精神失常，大部分時間是可以工作的，只是經(jīng)常會自言自語……真是些可憐人，我想他們應(yīng)該也付不起去療養(yǎng)院的費用。 】

    【蘭登醫(yī)生曾去制帽廠看過那些工人，按照他的原話說，如果要他天天身處于那種環(huán)境中，說不定也會瘋掉。 】

    【他建議工廠主改善一下工廠的環(huán)境，或者讓工人們不要進行那么高壓的工作，也許心情舒暢后病也就好了，之前也并非沒有這樣的案例。 】

    【他當然知道工廠主并不會采納他的意見，最直觀的表現(xiàn)就是那位工廠主再也沒出現(xiàn)在蘭登醫(yī)生的診所里……】

    利昂娜的心情也隨著這句話沉下。

    按照海德醫(yī)生的記錄，得癆病的很大一部分群體都是工人。

    比起可以到郊外療養(yǎng)的富人，他們得病后的遭遇可以稱得上是悲慘。

    他們沒有錢去診所，更不能浪費時間休息。

    時間就是金錢，輕癥時還能帶病上班給家人賺一點錢，等發(fā)展到重癥后就只能等死了——大致也是這個原因，這些人雖然人數(shù)多，可因為死得太快而很容易被忽視。

    這個時代會奪去性命的原因太多了。

    不但是疾病，過度勞累、饑餓、交通事故……每一個都能輕易奪去一個普通人的性命。

    真是一個……讓人忍不住感到悲觀的事實。

    利昂娜不禁合上筆記本，覺得自己暫時無法看下去了。

    照入圖書館中的光線開始變?yōu)榕鈺r，主仆二人也歸還了書籍，帶著新整理出的資料往回走。

    “對了，海德小姐是已經(jīng)回家了嗎？”

    回家的路上，波文抱著一沓資料，終于想起一個比較重要的事：“最近好像沒見到她來找姨母……”

    “……海德小姐上周就離開龐納了?！?/br>
    利昂娜無語地看向他：“我們還給她和吉爾斯送行來著……哦對，那天你不在，是我和梅太太去的?！?/br>
    波文眨了眨眼，雙眼突然睜大：“等等，你說他們是一起走的？他們是……”

    “嗯，海德小姐最后決定去瑟萊斯特公爵家工作了?！崩耗嚷柫讼录?，“這是份不錯的工作，總比獨自一人跑到威奧拉島安全?！?/br>
    想當初，在真正的“萊姆河屠夫”向小喬安娜伸出魔爪時，如果沒有海德小姐及時出現(xiàn)，吉爾斯可能就要真的失去最后一個親人了。

    小喬安娜就更不用說了。海德小姐是她的救命恩人，又是位體貼溫柔的女性，幾次探病接觸她就徹底喜歡上了對方。

    而同樣經(jīng)過幾次接觸，海德小姐也對瑟萊斯特公爵家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吉爾斯雖是公爵，但比利昂娜更沒有貴族的架子。

    他并不是僅僅對海德小姐這位救了侄女的恩人很尊重，還經(jīng)常與出身平民的商人朋友t勾肩搭背，就算酒店侍者有次不小心把酒杯打碎了，他也只是擺手說“人總會有失手的時候”——光光這句話就讓海德小姐對他有了些好感。

    當然，雙方之后還是進行了正式的面試。

    海德小姐詳細說明了自己的能力范圍，尤其是自己在鋼琴方面的缺憾，吉爾斯當即表示無所謂。

    如果喬安娜真想要正經(jīng)學(xué)鋼琴，以瑟萊斯特公爵家的家底，吉爾斯完全可以請到最優(yōu)秀的鋼琴老師來當家教。

    而家庭教師本來就是以陪伴為主，他更看重的是人品，不要再像上一位那樣挑撥他們的叔侄關(guān)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