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是早上六點二十八分，按照你的說法，距離他離開你的房間只過了五個小時?！?/br>
    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算術(shù)題，塔林小姐毫不猶豫的點頭：“是這樣……”

    啪——！

    隨著一聲清脆的機械卡扣聲響起，利昂娜手中的懷表已經(jīng)被她單手合上。

    “您大概并不知道，一個人死后形成的尸斑和尸僵會隨著時間變化而變化。在正常情況下，驗尸官可以結(jié)合當(dāng)天的氣溫和氣候，直接從尸體呈現(xiàn)出的跡象推斷出死者的死亡時間。”

    “現(xiàn)在還沒有進行具體的尸檢，但單看門羅先生身上呈現(xiàn)出的尸斑顏色，我們已經(jīng)可以基本確定他的死亡時間不會小于四小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利昂娜看向還一臉茫然的塔林小姐，吐出的話緩慢而清晰。

    “你是目前已知的、最后一個見過他的人?！彼谅暤?，“他在見過你不久后就以那種姿態(tài)死在了自己的房間里——你覺得，治安所的人在知道這件事后會怎么想？”

    第165章

    165

    利昂娜的一句話讓愛麗絲·塔林如遭雷擊般愣在原地。

    她的大腦足足空白了十幾秒, 蒼白的嘴唇嚅動許久才吐出一個音節(jié)。

    “什么……”

    第一句話說出來，之后便也順暢很多。塔林小姐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怒意,高聲質(zhì)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也已經(jīng)想到了，不是嗎？即使我們愿意相信你是無辜的，但治安官們辦案講究的是證據(jù)?！崩耗鹊谋砬闆]有變，依然用平靜低緩的聲音道，“我希望你能意識到你現(xiàn)在的處境已經(jīng)很糟糕了，塔林小姐，如果治安官沒能從其他地方找到線索, 你這個最后見過門羅先生的人會成為嫌疑最大的嫌疑人?！?/br>
    “……不, 這不可能！”

    侯爵夫人總算聽懂了利昂娜的暗示，立刻轉(zhuǎn)換位置擋到了教女的面前：“愛麗絲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這絕對不可能！”

    “還請您冷靜一點，我沒說是塔林小姐做的,只是說這樣下去她極有可能會遭到懷疑?！崩耗饶托慕忉尩溃盀榱斯?jié)省辦案時間，也是為了塔林小姐的名聲著想，我希望我們都能盡快冷靜下來……尤其是塔林小姐，為了能盡快找到門羅先生的死亡原因,我希望你能認真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br>
    塔林小姐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事, 腦子本就亂糟糟的，被小弗魯門先生這一段接一段的話說得更是感覺腦袋有些不夠用。

    再加上教母也在旁邊勸說，她很快便糊里糊涂地點頭答應(yīng), 開始斷斷續(xù)續(xù)說起昨晚的經(jīng)歷。

    可還不等她講完開頭，對面的小弗魯門先生再次出聲打斷她。

    “不好意思,我必須確認一下——你剛剛說是康格里夫先生昨晚先到了你的房間門口,鬼鬼祟祟想做些什么，但被尾隨的門羅先生發(fā)現(xiàn)并弄出動靜將其嚇走……”利昂娜重述了一遍塔林小姐的證詞, “然后門羅先生發(fā)現(xiàn)你房間的房門開了一半，擔(dān)心你出了什么意外這才走進來查看，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這有什么問題嗎？”

    塔林小姐的語氣有些差：“你還要不要我繼續(xù)說？”

    利昂娜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微微頷首，比出一個手勢：“請繼續(xù)。”

    之后塔林小姐便詳細說了遍他們說過的話題，包括自己昨晚做過的夢，以及對兩人未來生活的暢想。

    “……明明都說好了，我們明明都……”說到最后，塔林小姐還是情不自禁地把臉埋到手掌中，抽泣道，“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先是西蒙然后是杰里……這是為什么啊……”

    看著她現(xiàn)在的樣子，侯爵夫人之前升起的怒火又變?yōu)樾奶郏藭r只能把教女抱到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慰。

    利昂娜在聽過完整的經(jīng)過后并沒有立刻發(fā)問，而是在房間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后，腳步停在塔林小姐房間內(nèi)的那張圓形桃木桌前。

    這張木桌上鋪著一塊與房間整體很相配的漂亮桌布?？纱蟾攀亲蛲淼那闆r太混亂，再加上今早又出現(xiàn)了突發(fā)情況，傭人還沒來得及收拾，茶壺底部將桌布擠出好幾條褶皺，顯得整張桌子都有些凌亂。

    塔林小姐這間房間足夠大，是臥室，也兼具起居室和書房的作用。

    房間中除了好兩個書架，靠墻角的對方還有一個立式櫥柜用來存放塔林小姐專屬的茶具和餐具——圓桌上的茶壺顯然就是從那里拿出來的。

    此時那有著透明柜門的櫥柜半開著，里面四只茶托中放置著三只茶杯。

    利昂娜轉(zhuǎn)身看向塔林小姐床前的床頭柜，很快鎖定了最后一只茶杯的位置。

    櫥柜中的茶杯都是倒扣在茶托中，但其中兩只的杯把朝向外側(cè)，看起來就像是被人隨意放回去的……結(jié)合塔林小姐所說的場景，確實有人來到她的房間，用這里的杯子與她喝了一杯。

    可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那門羅先生的舉動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首先是他進入房間的“理由”。

    盡管塔林小姐言之鑿鑿，但她所知道的也只是門羅先生昨夜告訴她的，她并沒有真正看到盧克·康格里夫先生進入她的房間。

    現(xiàn)在門羅先生已經(jīng)死了，在沒有實際證據(jù)的情況下，小康格里夫先生是瘋了才會承認自己曾在半夜來過塔林小姐的房間——因此，這句話的真?zhèn)沃荒軙簳r畫上一個問號。

    其次，如果僅僅是為了陪愛人喝一杯助眠酒，門羅先生為什么要在喝完酒后把其中兩只杯子放回櫥柜？

    利昂娜思索片刻，再次走回塔林小姐身邊道：“我記得你剛剛說，門羅先生昨天為你倒的葡萄酒是他從自己的房間里拿來的？”

    “是，他說那是他昨晚跟格里梅特先生（管家）要的……”

    這點倒是跟之前管家說的對上了，利昂娜便挑出重點問道：“那酒你喝了，但因為嗆到了，你把剩下的半杯倒到門羅先生的杯子里，是這樣沒錯吧？”

    “是、是這樣……”塔林小姐似乎意識到她的意有所指，立刻搖頭道，“不可能是酒的問題，那酒我也喝了?。　?/br>
    查酒有沒有毒倒不是難事，那瓶葡萄酒應(yīng)該還在門羅先生的房間里，到時候交給治安所檢查一下就知道了……不過如果t是酒里下毒，之后還把有毒的酒放在被害人房里未免有些太直接，利昂娜直覺他們并不能從那里查出什么。

    利昂娜的視線不由停在放置在床頭柜上的那半杯茶水上，慢慢瞇起眼。

    思維陷入混沌之際，窗外突然傳來一些動靜。

    遠處一輛馬車正往子爵府的方向飛速駛來，很快便在門口停下，從上面跳下四五個人。

    比她想象中的要快很多，治安所的人已經(jīng)到了。

    ***

    李維德特子爵府所在的區(qū)域?qū)儆诟窭卓ぶ拢舷柕胤街伟菜墓茌牱秶?/br>
    之前為了快點把消息傳出去，管家特地選了一位會騎馬的車夫快馬加鞭去電報站送信。

    而南希爾治安所反應(yīng)也很迅速，當(dāng)?shù)鼐镜弥獌窗赴l(fā)生地點是在一位子爵家中，為表重視，直接把自己的手下最得力的下屬——庫珀督察派了過來。

    庫珀督察是位相當(dāng)年輕的治安官，看外表應(yīng)該只有二十多歲，是個五官端正、精神抖擻的小伙子。

    只是身高稍有不足，比利昂娜要矮上小半個頭，站在高大的子爵身邊便顯得更矮了。

    “督察”的職位并不低，尤其是小地方的治安所中的督察基本算是二把手，以他現(xiàn)在的年齡可以說是年輕有為了。

    不過利昂娜也隱約記得，格雷郡的最大領(lǐng)主——格雷侯爵也姓“庫珀”，就是不知道兩者是否是同一個“庫珀”……

    不等利昂娜分析出個所以然，那位年輕的督察已經(jīng)健步如飛地走入門廳，開始與李維德特子爵進行簡單的問候。

    李維德特子爵又向他介紹了一下身邊的小弗魯門先生，也簡單說了下現(xiàn)在子爵府中的情況。

    從動作和語速能看得出來，庫珀督察是個相當(dāng)急脾氣的人。他對作為訪客的小弗魯門先生并不感興趣，只是與后者握了下手便松開。

    等跟隨在身后的警員和驗尸官全部到齊，立刻帶著人一起往宅邸的二樓走。

    “我們收到的電報上并沒有說細節(jié)，還勞煩您幫我介紹一下死者的身份。”

    庫珀督察一邊走一邊掏出自己的隨身記錄本，向李維德特子爵詢問道：“他也是您的客人嗎？”

    子爵：“……算是吧。他叫杰拉爾德·門羅，是我養(yǎng)子和養(yǎng)女兒時的朋友……”

    子爵閣下把之前在晚宴上的介紹詞一字不差地又說了一遍，自然也算是隱瞞了門羅先生與塔林小姐的真實關(guān)系。

    這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畢竟按照審查重大案件的流程，治安所早晚會請塔林小姐單獨談話。而以塔林小姐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幾乎不可能隱瞞她與門羅先生之間的關(guān)系。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覺得心虛，李維德特子爵這段陳述說得十分僵硬，敏銳的督察當(dāng)即察覺到他的異樣。

    上樓梯時利昂娜一直跟在兩人身后，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庫珀督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子爵。沒當(dāng)面拆穿，只是低頭在本子上記錄了些什么。

    等來到二樓，得知現(xiàn)場沒有遭到任何破壞后他顯然放松了一些，隨后立刻安排手下的人行動起來。

    驗尸官開始進行初步尸檢，三名警員們也分散開來，一人選定一間客房后便開始搜查。

    首先要接受搜查的就是死者門羅先生的房間，以及住在他左右兩邊的、小弗魯門先生和小康格里夫先生的房間。

    這點利昂娜早有預(yù)料。盡管有些突然，她還是擺手示意警員隨意搜查。

    小康格里夫先生也有些驚訝，但同樣對此沒什么意見。

    親身經(jīng)歷了紐克里斯地方治安所的亂象，能看到這么可靠的地方治安官利昂娜著實感到十分欣慰，也對這位年輕的督察產(chǎn)生了更多期待。

    庫珀督察并不知曉小弗魯門先生心中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他也并不是很關(guān)心。

    他的行事風(fēng)格向來是不浪費一分一秒。不等手下們搜出什么，他已經(jīng)率先在案發(fā)現(xiàn)場簡單轉(zhuǎn)了一圈，并親自翻找起尸體上的線索。

    尸檢的第一步都是脫衣服。門羅先生的尸體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尸僵，他們需要盡快把衣服脫下來。

    在給門羅先生脫衣服的時候，細心的督察便發(fā)現(xiàn)了那根纏繞在襯衫扣子上的、明顯不屬于男人的長發(fā)。

    他與驗尸官對了個眼神，解開扣子的同時也沒有把頭發(fā)扯下來，讓其繼續(xù)安靜地留在襯衫扣子上。驗尸官則將其整齊疊好，作為證物小心放到一邊。

    門羅先生身上的東西不多，庫珀督察翻找半天也只在他的褲兜里找到一盒火柴和半盒卷煙——不過也能理解，一般人來參加晚宴也不會帶什么行李。

    他把卷煙從紙盒里倒出來，發(fā)現(xiàn)里面都是自制的卷煙[*1] ，煙絲也是很廉價的煙絲，底部居然還躺著兩只抽到只剩一半的卷煙，大概是為了重復(fù)利用里面的煙絲才沒有扔掉。

    看來這位“門羅先生”的經(jīng)濟條件并不算太好。

    庫珀督察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走出房間后向第一個發(fā)現(xiàn)尸體的門童招招手，詢問他發(fā)現(xiàn)尸體的具體過程。

    子爵家的門童，或者說這些廳堂小工并沒有屬于自己的房間。

    他們的床大多都收納在通道上的架子上，晚上就寢時直接把簡易床拉下來。

    有些人被安排在睡在傭人通道上，有些人則睡在雇主的工作室。

    如果有盜賊想要進入工作室盜取財物，首先要先解決睡在工作室中的廳堂小工——換言之，他們就是雇主們的人rou報警器。 [*2]

    “我、我今天起得有些晚，快到六點了……我上了二樓后先去擦了子爵閣下的鞋，然后是康格里夫先生的……”門童湯姆不停吞咽著口水，說出自己早上的經(jīng)歷，“我、我還沒開始擦，結(jié)果就看到、看到旁邊的門開了一條縫……”

    盡管他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但總算把該說的都說清了。

    庫珀督察認真記下他說的話，又掃視一圈周圍的人，開始挑選第一個單獨問詢的目標(biāo)。

    而在一群嚴肅的臉龐中，利昂娜那張始終帶著淺笑的臉實在過于明顯。

    碰巧與之對上視線后還朝自己微微頷首，實在是想不注意到都難。

    “……伯爵閣下，不知是否能耽誤您一點時間?！?/br>
    庫珀督察率先向小弗魯門先生發(fā)出邀請：“我希望單獨與您談?wù)劇！?/br>
    這也是利昂娜期望的，就要點頭答應(yīng)時突然被一道驚呼打斷了。

    “長官！”

    其中一位負責(zé)搜查的警員匆匆走出房間，附在庫珀督察的耳邊說了些什么并展示了自己手中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