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啊……”

    加雷德·辛克凝視她片刻，忽地露出一個笑：“只要我死在這里，你們就無法證明……唔！”

    不等他說完利昂娜已經(jīng)抬起膝蓋，狠狠擊向他的腹部，緊接著便按著人的腦袋往墻上撞去。

    ————砰

    一聲沉悶的響聲后，雙手被銬住的男人已經(jīng)軟軟癱倒在地。

    她的動作太快，以至于多諾萬探長都沒來得及阻止。

    等探長從震驚中回過神，看看暈倒的人，又看看立在旁邊的青年，說話的聲音都有些不利索起來：“你、你……”

    “他想要自殺，當(dāng)然要阻止?！?/br>
    “你難道真的就要任由他自殺？”

    金發(fā)青年偏過頭，臉上的冷漠卻讓多諾萬探長有一瞬的頭皮發(fā)麻。

    這個年輕人……原本是這種性格的人嗎？

    “我答應(yīng)過道格拉斯夫人，會找到真相?！?/br>
    利昂娜的視線從趴在地上的男人一掃而過，淡淡說道：“他還不能死，我們需要他的證詞。不管你是綁住他，用乙｜醚或是安眠藥，總之不要再給他自殺的機(jī)會。”

    多諾萬探長沉默片刻，到底沒有否認(rèn)她的做法。

    他開門叫人把昏迷的“道格拉斯上?！碧С鋈?，特別吩咐了把人的手腳都綁好，嘴也要堵住，杜絕了他所有自殺的可能后才再次關(guān)上門。

    “如果他沒有說謊，真正的投毒者就是米切爾律師，那我們現(xiàn)在也沒有證據(jù)指認(rèn)他?！碧介L轉(zhuǎn)身說道，“而且他投毒的理由……說實話，他本身t就是個律師，口才必然不差，想要贏得陪審團(tuán)的同情還是很容易的。”

    上校是死在戰(zhàn)場上，其中的過程本來就很難說，而身為副官的加雷德·辛克當(dāng)時確實坐在上校的身后，沒有起到任何保護(hù)上級的作用……米切爾律師只要想就可以從這方面杜撰出無數(shù)個版本。

    加雷德·辛克說他是因為老道格拉斯夫人不斷請求才這么做，米切爾律師就可以說他其實是貪慕上校的財產(chǎn)和軍銜才隱瞞下來。

    再多解釋在陪審團(tuán)眼中都是借口，過程并不重要——結(jié)果是加雷德·辛克假扮了自己的上級，以他的身份生活了長達(dá)九年，這就是他的原罪。

    利昂娜此時已經(jīng)沒有心情維持客套的笑臉，表情始終很冷淡，誰都能看出她心情不佳。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是我，就算知道我的朋友被人替換了也不會直接給他下毒，讓他去死?！彼渎暤?，“比起讓冒牌貨頂著自己好友的身份去死，我更想讓他身敗名裂?！?/br>
    “死亡算什么？比起痛快的死亡，讓他活著受苦才更讓人感到快意?！?/br>
    她的語速開始加快。像是從站臺出發(fā)的火車，一旦炙熱的蒸汽進(jìn)入氣缸，動輪只會越轉(zhuǎn)越快。

    “他重視什么就去毀掉什么?！?/br>
    “若是他喜愛金錢，就讓他變得一無所有。若是他沉迷榮譽(yù)，就在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在那些曾經(jīng)被他欺瞞的人面前親手揭露他的真面目，把他丑惡的一面完全展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讓那些曾經(jīng)贊揚敬仰他的人全都唾罵他，從根本上否定他所有擁有的一切……”

    在多諾萬探長震驚的目光中，利昂娜發(fā)出一聲極具嘲諷的冷笑：“這，才叫復(fù)仇。可看看米切爾做了什么？下毒還選了毒性發(fā)作極快的氰｜化物，不知道的還是以為他在幫他解脫！”

    多諾萬探長心說倒也不用這么極端……但這位“約翰斯先生”說得也不無道理，就算他與上校并沒有什么私人的交情，他也更希望是真相大白，而不是在真相大白前先把人毒死。

    要是加雷德·辛克真的被他毒死，他們自然無法像現(xiàn)在這樣用巧克力測試他是否真的是道格拉斯上校。到時候憑米切爾一個律師的一面之詞，就算有老道格拉斯夫人的親筆信，看在上?；蚴切量酥形驹谶吘硲?zhàn)爭時立過的戰(zhàn)功軍方也不會隨便接受他那堪稱荒謬的說法，簡直可以說是自己給自己斷絕了后路。

    “我們假設(shè)米切爾律師是個智商正常的人，那他說出理由就站不住腳?！?/br>
    利昂娜閉閉眼，讓發(fā)熱的大腦稍微冷靜了一點，只是說出的話依舊充滿譏諷：“也就只有加雷德·辛克……因為他本身就對上校有愧才會相信他的鬼話！ ”

    ……可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還能是什么？

    米切爾確實是“上校”，或者說加雷德·辛克的遺囑執(zhí)行人，可那也只是執(zhí)行人而已，“上?！彼懒怂四芊值揭还P執(zhí)行遺囑的收入也不會有其他好處……他總不該因為那點錢就殺人吧？

    “我不知道你們新大陸上有關(guān)未成年繼承遺產(chǎn)的法律條款具體是什么，但馬黎那邊的我大致知道一些。”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金發(fā)的小紳士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在馬黎，未成年的孩子雖然可以繼承家族的財產(chǎn)，但成年前他們并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支配這筆財富，必須有一位成年人作為監(jiān)護(hù)人幫他們管理這些財物，處理稅務(wù)，直到他們成年才會正式交接……”

    “據(jù)我所知，新大陸上的很多法律都延續(xù)了馬黎的法律，就算有改動也不多。”

    利昂娜抱臂向探長看去：“我們假設(shè)老道格拉斯夫人在留下那封告密信的同時也留下自己的遺囑，聲明要把所有的遺產(chǎn)都留給她的兩個孫女，那她也應(yīng)該想到她們會需要監(jiān)護(hù)人。”

    “可她有多少選項呢？如果她真的疼愛那兩個孩子，那她就不可能讓自己女兒成為她們監(jiān)護(hù)人，三歲的孩子都知道卡明夫人根本不會善待她們?！?/br>
    “最有可能好好善待那兩個孩子大概只有她的親家，也就是前任道格拉斯夫人的父母一家……”

    多諾萬探長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科林一家都已經(jīng)……”

    “很可惜，他們一家人都已經(jīng)在兩年前去世，唯一剩下的喬伊絲·科林自己還沒成年，顯然無法行使'監(jiān)護(hù)人'的義務(wù)。”利昂娜接著他的話說道，“去西部開荒本來就很危險。我之前就聽馬希先生說過，近十年西部可一直都不太平……”

    “你想說他想通過得到格溫和海蒂的監(jiān)護(hù)權(quán)套取道格拉斯家的財產(chǎn)？”多諾萬探長搖搖頭，并不贊同這個觀點，“就算科林小姐和卡明夫人都不能做監(jiān)護(hù)人，那還有道格拉斯夫人在呢。她非常喜歡那兩個孩子，與她們的關(guān)系很好，法院怎么會越過她把監(jiān)護(hù)權(quán)交給別人？”

    “您忘了，現(xiàn)在的情形并不是那個投毒者想看到的，他的原計劃已經(jīng)被打亂了?！?/br>
    “如果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他把毒下在一家人的調(diào)味罐里，那對夫婦都有中毒的危險?！?/br>
    利昂娜用不緊不慢的語調(diào)說出令人膽寒的話：“道格拉斯夫人會不會中毒都沒有關(guān)系。'上校'中毒，她作為每天為一家人準(zhǔn)備餐食的主婦必定會被最先懷疑?；蛘咴傥ｋU一點，那一家人要是一起死掉對他來說也是很好的結(jié)果，他們的財產(chǎn)都會歸卡明夫人。而卡明夫人平常就與上校沒多少聯(lián)系，更不會知道他現(xiàn)在財產(chǎn)具體有哪些……”

    “只要他有這個心思，他作為遺囑執(zhí)行人從中賺取一些'差價'再簡單不過。”

    年輕人的話讓多諾萬探長感到全身發(fā)冷。

    即使他明白這一切都還只是推測，可因為這個解釋能夠說通，這才讓人不寒而栗。

    “……可這些都沒有證據(jù)……”探長有些懊惱地錘了下墻壁，“就算能說服辛克中尉說實話，可他手里也沒有實際的證據(jù)啊！”

    這次利昂娜沒有接話，她知道探長說得是對的。

    沒有人看到米切爾下毒的過程，唯一知道他是兇手的人是個自身難保的騙子，他們這番說辭別說遞到法官面前，就是治安所都不會審核通過。

    “他和卡明夫人現(xiàn)在在哪兒？還在治安所里？”利昂娜突然問道。

    “不，我讓他們暫時去治安所對面的旅館等待消息。畢竟按照流程，尸檢最快也明天中午才能開始。”

    “你已經(jīng)給他們做完筆錄了？”

    “做是做了……”多諾萬探長見她還盯著自己不說話，無奈道，“我讓你進(jìn)來已經(jīng)是破例，不可能把筆錄也給你看，而且里面也沒什么有效信息?？鞣蛉司筒挥谜f了，她被喂了安眠藥，睡得很沉。米切爾也說他昨晚不到九點就睡了，一覺睡到天亮，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但真正聽到后利昂娜還是難免發(fā)出一聲嘆息。

    確實……如果有什么明顯的漏洞，多諾萬探長不會直到剛剛都沒懷疑過米切爾律師……

    叩叩叩————

    就在審訊室再次陷入寂靜后，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僵局。一位警員急匆匆開門走入。

    “外面有個人想要見您。”警員對探長說道，“他說他姓'馬希'，是來找您敘舊的……”

    細(xì)數(shù)自己認(rèn)識的人里，多諾萬探長也只認(rèn)識一個姓“馬?！钡呐笥?。

    “阿瑟·馬希？”他愣了下，有些驚訝道，“他這個時候來做什么？”

    這樣說著，他的視線還忍不住往利昂娜身上移了下。畢竟這位可是自稱是阿瑟·馬希的“新任合作伙伴”。

    利昂娜此時也有些驚訝。

    之前確定“道格拉斯上?！钡恼鎸嵣矸莺?，她確實讓凱恩探員給偵探事務(wù)所拍了封電報，為的是讓他利用一下事務(wù)所的情報網(wǎng)查查米切爾律師和他現(xiàn)在經(jīng)營的律所最近有沒有異?！吘拱凑盏栏窭狗蛉怂f，米切爾從工作開始就生活在新倫納城，偵探事務(wù)所那邊查起來也更方便。

    可從諾特堡到新倫納城需要乘坐八到九小時的火車，現(xiàn)在還不到五點……這只能說明馬t希先生并不是接到凱恩探員的電報才過來的。

    兩人帶著疑惑一前一后走出審訊室，果然看到一個高大如熊的身影正站在治安所的大廳。

    凱恩探員、謝爾比和波文此時都在他身邊。

    凱恩探員垂頭耷腦地站在一旁，像是剛剛挨了老師一頓罵的學(xué)生，與筆直站在他身邊的謝爾比形成鮮明對比，波文則似乎與馬希先生進(jìn)行著一場愉快的聊天。

    “多諾萬，我的老朋友！我們真是好久不見了！”

    高大的偵探率先給了多諾萬探長一個熊抱，這才大笑著與利昂娜握了下手：“還有'約翰斯先生'！多巧啊，我本來是想今天跟我的老朋友聚聚，明天再去希圖科姆找你，沒想到先一步在這里碰到了！”

    第273章

    273

    多諾萬探長對自己這位舊友十分了解。

    自從創(chuàng)立了偵探事務(wù)所后阿瑟·馬希就十分忙碌, 除非相關(guān)委托，他是不會輕易跑到外地。

    治安所人來人往并不好說什么,眼看著也快到自己的下班時間了，多諾萬探長干脆把一行人帶到了附近的餐館，打算邊吃飯邊聊天。

    “……所以，你這次來又是有什么事？”

    看著三兩口干掉一塊三明治的舊友，多諾萬探長眼中不免帶上一點嫌棄，但還是親手倒了杯水送到他面前。

    阿瑟·馬希嘴里還塞著食物，含糊不清道：“就不能是我想你了,過來看看？”

    多諾萬探長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笑聲, 抱臂靠向椅背，顯然是不相信。

    馬希先生哈哈大笑兩聲，這才揮揮手中的湯勺：“好吧好吧,什么都瞞不過你……我確實在這邊有個委托，不過是件小事，不會給你添麻煩?！?/br>
    多諾萬探長對他的解釋不為所動，不咸不淡道：“上次你也是這么說，可捅出來的簍子可不小?！?/br>
    “嘿,你可不能這么沒良心！不說別的,我?guī)湍阕チ硕嗌偻ň兎傅氖履阍趺床徽f？”

    “你怎么不說你收了多少錢？”

    “廢話！不要錢你讓我和我的探員們?nèi)ズ任鞅憋L(fēng)嗎？”

    眼看著兩人就要東一句西一句地吵起來，利昂娜趕緊伸手搭上馬希先生的肩膀，姑且讓他坐回座位。

    “您來得正好,其實我們剛好有件事需要您的協(xié)助。”她打斷兩人的爭吵，試圖把話題引到正軌, “馬希先生,您知道一位名叫'丹尼爾·米切爾'的律師嗎？他應(yīng)該就在新倫納城中工作，不久前剛剛開了一家律師事務(wù)所……”

    “知道啊。”

    不等她說完, 阿瑟·馬希就點點頭，喝了口水后又瞪了眼縮在座椅里的凱恩探員：“剛剛凱恩都跟我說了……你們其實不需要找我，丹尼爾·米切爾律師在新倫納的情況他都知道?！?/br>
    感受到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凱恩探員露出一個訕笑。

    私家偵探的工資并不算高，只能是能不讓自己餓肚子的程度。而且凱恩探員也快到要結(jié)婚的年齡了，平時能省一點是一點。

    昨天看到道格拉斯家的晚會上食物可以隨便吃，他幫著布置好現(xiàn)場后就直接投入了食物的懷抱，根本沒注意到本就不算矚目的米切爾律師，甚至在命案發(fā)生時還在后院吃東西。

    “我這也不是故意的啊……大家都叫他米切爾先生，都說他是上校兒時的朋友，我就以為他也是個南方人，沒想到他一直在新倫納城工作…… ”他訥訥解釋道，“而且你們要拖延時間時直接把我綁了起來，我從進(jìn)入上校家到他們離開都沒看到他的正臉，當(dāng)然沒認(rèn)出來了……”

    利昂娜已經(jīng)不在乎這些了，直接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所以，米切爾先生最近真的遇上了麻煩？”

    “何止是麻煩，是大麻煩?！卑⑸ゑR希放下杯子感慨道，“他去年買了一只股票后賺了不少錢，之后幾乎是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投了進(jìn)去，還攢動他的一位大客戶一起買了那支股票……結(jié)果你們懂的，非常不幸，不是所有股票都能永遠(yuǎn)賺錢?！?/br>
    其實聽到“股票”時利昂娜就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結(jié)局，但她還是好奇地多問了一句：“他買的什么股票？”

    “阿馬爾菲棉花貿(mào)易公司的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