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揮揮手，一副“快感謝我大發(fā)慈悲”的臭屁嘴臉。

    崔梅思考了那么幾秒，才把這句話里的邏輯理清楚。

    “呃，非常感謝。”她說，“可是每天做飯的是亞瑟，不是我。”

    魔鬼再度僵硬地抬起頭瞪著她。

    崔梅恩終于大笑了起來，她把自己的椅子移到魔鬼身邊，一把拽過他摟在懷里，使勁地揉了揉他柔軟的黑色頭發(fā)，仿佛是在蹂躪一只挑嘴的貓：“好吃就是好吃，別端架子！果汁要再來一杯嗎？”

    魔鬼在她的手下掙扎：“放開，放開！是因為我現(xiàn)在變成了人類！不是我覺得好吃，是這具人類的身體的原因！”

    “是是是，所以果汁要再來一杯嗎？”崔梅恩問。

    “……要?！?/br>
    崔梅恩轉(zhuǎn)過身揮舞手臂：“老板，再來兩杯加冰的五月節(jié)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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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淵是什么樣的？

    長久以來，魔鬼都以為自己是深淵中唯一一個擁有思想的活物——他甚至不知道還有著深淵以外的世界。

    同所有的深淵造物一樣，除了從誕生的那一刻就被賦予的真名和魔法以外，他對世界沒有一絲一毫的認(rèn)知。

    同深淵比起來，人類大陸上任何文明都稱得上進(jìn)步而自由。深淵是一片絕對的“出生決定命運”的土地，同魔鬼這般自出生以來便擁有模糊自我意識的個體萬中無一，而在擁有模糊自我意識的個體中，天生便掌握魔法的個體更是萬中無一。

    魔鬼是非常幸運的那一小撮深淵造物之一，萬中無一的萬中無一。其余絕大部分深淵造物的一生，只有在深淵中互相吞噬，直到死亡。

    深淵造物掌握的魔法與魔力總量，自出生那一刻就被固定。終其一生，它們都無法學(xué)習(xí)與成長，至少在深淵中時如此。

    在深淵中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后，改變魔鬼命運的那一刻到來了：一個深淵開口恰好打開在了它的身邊。

    開口周圍的深淵造物們?nèi)缤_閘的洪水那般，向著這個混沌無序世界中唯一的一線亮光蜂擁而去。魔鬼感到自己被一遍遍地敲打、壓扁、碾碎，等它再度恢復(fù)意識時，映入它眼中的是一道雪亮的光芒。

    圣殿騎士刻滿咒文的長劍穿透了它的軀體。

    劇痛擊潰了魔鬼，它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痛苦。它遵從本能地張開嘴，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與哀鳴。

    下一秒，騎士的長劍從它的身體里拔出，狠狠地刺入了它大張的嘴中，利落地削掉了它的大半個腦袋。

    魔鬼倒在地上，身軀化為了冒泡的黑色黏液。騎士頭也不回，立刻執(zhí)劍沖向下一個目標(biāo)。

    在戰(zhàn)斗的間隙中，騎士想到，普通的魔鬼光是被附魔的劍劃傷便會立刻死去，而剛才那只魔鬼居然挨了整整兩劍才倒下。

    深淵中極少會有這么強大的個體。也許這事值得向上級匯報？不過在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中，他很快便將其拋在了腦后。

    這是魔鬼第一次到達(dá)人類世界。它本能地被深淵中從未有過的光明吸引，又很快地死于圣殿騎士的劍下，這次經(jīng)歷給它留下了刻在靈魂中的痛苦與恐懼。

    在人類世界的rou丨體消亡后，魔鬼的靈魂回到了深淵，再度重復(fù)起了之前的生活。

    此后它又撞見了四十六次深淵開口，其中三十三次，它有幸擠在層層疊疊的同胞中，成功降臨在了大地之上。

    在歷經(jīng)了三十三次死亡后，魔鬼汲取過去的經(jīng)驗，終于擺脫了剛出家門就撲街的命運：它在離開深淵的第一時間便貼近地面，鉚足了勁兒往最近的樹林里鉆。騎士們還得應(yīng)付從開口中鋪天蓋地涌出來的魔鬼，無暇追擊，它因此成為了一條幸運的漏網(wǎng)之魚。

    這條魚游出去好遠(yuǎn)好遠(yuǎn)，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停下了腳步，警惕地注意著四周的動靜。它位于一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中，沒有任何人類的蹤影。它松了一口氣，這才開始觀察起了周圍的環(huán)境。

    有生以來第一次，它看見了陽光。

    此時正值午后，耀眼的陽光有力地穿透樹葉的間隙，在森林中落下一片片碎金的光斑。魔鬼趴在地上，好奇地用身體去觸摸它們。

    它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抓住這些閃亮亮的小東西，但它們讓它感到一種奇異的酥麻。

    要等到很久以后，魔鬼才會知道，這種感覺叫“暖和”。

    它跟著光斑往前走，森林里干枯厚實的落葉被它踩得沙沙作響，偶爾還踩斷一截枯木，驚得它跳得老高。

    和煦的風(fēng)撫摸過它的身體，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清脆的鳥鳴，沒有彼此吞噬的同胞，不用擔(dān)心走著走著就被不知道哪里撲來的什么東西咬斷四肢或尾巴。在第三十四次到達(dá)人類世界后，魔鬼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

    它走了好長一段路，最終在一條潺潺的小溪邊停下?！跋鳌币彩巧顪Y中從不曾有過的東西。魔鬼扒拉著岸邊，小心翼翼地伸出腦袋，觀察著面前這個發(fā)出奇怪聲音的帶狀物體。

    于是，魔鬼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臉。

    透過不停流淌的水面，它只能看見一張模糊的蒼白面孔，和兩只亮得驚人的金色眼睛。

    它被水里突然出現(xiàn)的面孔嚇得慘叫一聲，翻身躲進(jìn)最近的灌木里，仿佛一只炸毛的貓，驚恐地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料想中騎士的長劍與吶喊并未降臨，魔鬼又躲了好久，才一點一點地從灌木里挪了出來。這次它換了個地方，順著流淌的方向往下游跑，跑了好久好久，才再度探出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