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還是小七做出來的, 他小腦袋瓜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特別多。”

    徐勁仔細(xì)嘗了一口，發(fā)現(xiàn)其中妙趣無窮：“挺不錯的。”

    崇昭帝：“徐侯單獨來找朕，是來做什么。”

    徐勁坐得四平八穩(wěn)：“知道陛下忌憚我，來交權(quán)。”

    “噗——”

    明親王一口茶噴出來，連連拍胸，站起來道：“皇兄，臣弟突然想起來家中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就先走了不用送?！?/br>
    這是他能聽的？

    崇昭帝：“你給朕穩(wěn)重點，坐下！”

    “徐侯何出此言，你還是朕的岳丈，都是一家人，朕哪里會忌憚你?！?/br>
    徐勁沉默了會兒，“月清死了，老夫已經(jīng)沒有女兒了，最后一面，都沒見到。若不是這該死的——”

    “徐勁！”崇昭帝臉色一冷，“注意言辭?！?/br>
    徐勁的聲音驀地拔高：“若不是陛下非要月清入宮，若不是這該死的北疆兵權(quán)，若不是家國大義壓在肩膀上，我徐勁豈會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我妻何至于輾轉(zhuǎn)佛堂道觀，漫天神佛求遍，也求不得半分安穩(wěn)！”

    崇昭帝：“夠了！”

    余公公的心都開始怦怦跳。

    “我殺刺客就是為了泄憤，這一點陛下應(yīng)該心知肚明才對，你我之間，既是翁婿，又是君臣，早知彼此的性格。陛下想要制衡北疆兵權(quán)又何必遮遮掩掩！所有籌碼都壓上來，你我直接談了便是！”

    “先帝尚且敢將北疆兵權(quán)全數(shù)置于老夫之手，如今到了陛下這里，竟連談都不敢了嗎！”

    崇昭帝捏緊茶杯，擲地碎開，已然怒極：“朕說夠了！”

    彼此所有的一切心思被撕碎的徹徹底底，直接擺在明面上，明親王捂住了心臟，在自家皇兄怒意沸騰的喘息聲中屏住呼吸。

    正常君臣之間就算是試探、讓步，也都是藏在不著痕跡的對話中，不管心里裝了多少算計，至少表面都是風(fēng)輕云淡。

    這種指著鼻子撕破臉般的硬核談判，明親王長這么大第一次見。

    徐勁忽的站起來，然后猛地蹲下，頭發(fā)花白的漢子抱著頭，哭嚎出聲。

    “我沒閨女了……我沒閨女了……”

    “我女兒沒了誰賠我，誰賠我……”

    “我徐勁救了邊疆那么多人，誰來救救我女兒啊……”

    崇昭帝一愣。

    沸騰的怒意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他手按在座椅扶手上，慢慢坐了下來，一手撐住現(xiàn)在還突突直跳的額頭。

    西暖閣一時只剩下哭聲和靜默。

    許久。

    崇昭帝撐著頭，啞聲道：“月清的事情，朕不想多說，朕知道你覺得觀星司或許插手了這件事，但朕當(dāng)初盯了張樊明兩年，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br>
    “那個張施明，你殺就殺了，泄憤也好，懷疑也罷，朕只當(dāng)沒有聽過這件事。刑部大理寺只走個過場?！?/br>
    他語速緩慢。

    徐勁盤著腿坐在地面，背對著皇帝，從懷里掏出兵符，往明親王的方向一扔。

    明親王一把接住，在這種怪異的氛圍中不敢呼吸，輕手輕腳的把兵符放在了崇昭帝手邊。

    兵符乃是雙頭虎，上下兩塊，合二為一，可調(diào)北疆兵將。

    原本，是皇帝或者監(jiān)軍手中一塊，北疆大將軍一塊，先帝時期為了鎮(zhèn)壓動亂，提高效率，直接改了形制，由北疆統(tǒng)帥一人把控兵權(quán)調(diào)度。

    后來動亂平息后，五軍都督府兼兵部尚書的方鶴川退位，只有持劍侯在北疆駐扎，抵抗那邊的虎視眈眈。

    日漸成了崇昭帝心腹大患。

    今日，這兵符就擺在他面前。

    崇昭帝沒有伸手拿，明親王左看看右看看，感覺自己快窒息了，他真的不適合這種壓抑的氛圍。

    “父皇？”曲渡邊從外面悄悄探頭，“我能進來嗎？”

    明親王如蒙大赦：“小侄兒？進進進！”

    盤腿坐在地面哭鼻子的徐勁連忙捂住臉，聽著小孩輕快的腳步從他身邊跑過去。

    曲渡邊忍住看外祖父的沖動，小跑到崇昭帝面前，戳戳他的小腿，“怎么不去睡覺呢，你也沒批折子啊。我在等你欸。”

    他披著厚斗篷，踩著鞋邦，只抱著小枕頭就出來了。

    他等得好著急啊，天知道他隱約聽見這邊爭吵聲的時候，坐不住一點兒。

    感覺外祖父是個脾氣硬的，他摸不準(zhǔn)北疆情況具體如何，摸不準(zhǔn)外祖父和便宜爹之間的關(guān)系，擔(dān)心便宜爹一下子真給殺了。

    所以等這邊沒啥動靜了后，他就跑了過來。

    當(dāng)然，他此時是個小孩子，啥也不懂，不能正大光明的給外祖父說話。

    崇昭帝緩了口氣，摸摸他的腦袋，“父皇在處理事情，你先回去自己睡，朕待會兒就回去?！?/br>
    “余德才，把七殿下抱回去，別叫他吹風(fēng)?！?/br>
    “是?！?/br>
    余公公彎腰牽住曲渡邊的手，“殿下，咱走吧？”

    曲渡邊：“那你快些，我睡著前回來。”

    崇昭帝點點頭。

    曲渡邊這才走，但他走到徐勁旁邊的時候，瞥見了這位蒼老初顯的侯爺臉上濕潤的淚痕。

    他捂著臉，盤腿坐著，像一塊沉默而巨大的石頭。

    曲渡邊腳步一頓，走不動了。

    一秒鐘的時間，他勸了自己無數(shù)遍現(xiàn)在不適合停下，但他的腳始終都沒聽話地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