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士兵們還覺得這或許就是個玩笑，可能是軍醫(yī)太辛苦了，誤診了。結(jié)果羊沖花大夫來了，連徐侯也回來了，臉上連個笑臉都沒有。

    又有傳言說，是小將軍在追擊吉日格拉的時候，被這個陰毒的北疆王陷害。

    這下，士兵們是徹底炸了鍋。

    要不是吉日格拉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牢里，他早就被整個邊軍一擁而上，一人一口rou，一人一口血，活活生吞。

    生吞也沒用。

    發(fā)生的事無可更改，主帳彌散著藥氣，他們沒見小將軍出來走走。

    也沒見那各色的彩繩，在城中晃來晃去。

    小將軍是要回京的，羊大夫說了，或許京城有名醫(yī)，在邊境拖著不如早些回京，盡早找出治療之法。

    以一國之力救一人，總會有機會。

    士兵們便不想再留他，恨不得能長出十雙腿，連夜把小將軍從邊境運到京城。

    徐勁沒走，他想跟著自家外孫一塊，但是羊沖花把他攔下了，陰陽怪氣地說了句：“走也行啊，埋在路上還能看看兩邊風(fēng)景?！?/br>
    曲渡邊經(jīng)脈雖斷，雙目盲，身體虛弱但情況穩(wěn)定，路上走慢點不是問題。

    而徐勁暗傷未清，長途跋涉，暗傷再次爆發(fā)，絕對會死在路上。

    曲渡邊也在旁邊勸，老頭瞬間松口不犟了，悻悻道：“那老夫何時能回去。”

    羊沖花：“兩月之后，來年開春，最遲夏初。”

    就這樣，回京的隊伍快速收拾了起來。

    曲渡邊從軍營挪到了主城的居民小院中，他雙目覆著黑綢，坐在輪椅上暫時代步，偶爾下來走走，按照羊沖花的話調(diào)養(yǎng)身體。

    很多人都來看了他，唯獨不見夏赴陽——

    直到他臨走前的晚上。

    夏赴陽推開了他小院的門。

    難得沒有風(fēng)，曲渡邊正在院子里，躺在搖椅上看卡通版的月亮和星星。

    看習(xí)慣了，倒也別有一番風(fēng)趣。

    蒙著眼睛的少年在搖椅上晃著，因為再無內(nèi)息護體，不僅穿上了毛領(lǐng)衣服，身上搭了厚厚的毯子來擋風(fēng)。

    夏赴陽凝視了片刻，慢慢走到他身邊。

    他道：“這兩天，我總在想，到底是如何變成這樣的?！?/br>
    曲渡邊沒動，語氣輕松：“我明天就走了，你才來，有沒有送別禮物？”

    他伸出手，白皙的掌心朝上，手指還搓了搓。

    夏赴陽知道，他這樣是不想就這個問題談下去。

    他沒順著曲渡邊，自顧自繼續(xù)說：“你說你視覺和嗅覺也是吉日格拉所致，我不信?！?/br>
    在樂安縣的時候，小七以身試藥，因為要驗血，他聞不了血腥氣，楊太醫(yī)就扎了他的蝶竇，暫時屏蔽了幾天嗅覺。

    “那天城樓上，我給你帶了鴨腿?！毕母瓣柧従彽?。

    曲渡邊晃腳的動作稍頓。

    夏赴陽：“我開玩笑問你沒有聞見rou香嗎，你只讓我趕緊說帶了什么。所以當(dāng)時你不是懶得猜，是真的聞不到。”

    “你根本就沒有適應(yīng)血腥氣，只是把從楊太醫(yī)那里學(xué)來的一手扎xue，反復(fù)用在自己身上。大周和北疆的戰(zhàn)爭持續(xù)了多久，你就扎了多久。”

    “這才是導(dǎo)致你目盲的根由。”

    也不算吧，曲渡邊心想。

    其實失明這事，是因為內(nèi)息全無，綿壽決的真氣消失，影響了蝶竇，才會讓他醒來后突然這樣。

    多米諾骨牌，一系列的連鎖反應(yīng)罷了。

    夏赴陽低聲道：“我不是傻子，別騙我。”

    旁人不知道小七對血腥氣的過激反應(yīng)，但是他們當(dāng)年經(jīng)歷過大皇子建府宴菜車死尸一案的人，都知道。

    旁人更不知道樂安縣試藥過程，他知道。

    兩相相加，推測事實并不困難。

    搖椅上的少年腳尖點點地，再次輕輕晃了起來。

    曲渡邊道：“我總不能是個在戰(zhàn)場上聞見血腥氣就會吐的將領(lǐng)吧，若是那般，如何也抗不起來士兵們的信任。”

    嗅覺觸發(fā)的ptsd，他能如何，士兵受傷了，他這個將領(lǐng)反而對著士兵的傷口吐的昏天黑地？

    “知道了也別說出去，很丟人，就都歸咎于傷情，夏將軍，你給我留點面子?！边@一句放軟了語氣，“拜托?！?/br>
    他在士兵們面前還是很有偶像包袱的好吧。

    夏赴陽：“那中毒，是怎么一回事?！?/br>
    曲渡邊靜了兩秒：“什么毒。”

    “你中的毒。”

    -

    一日前。

    深夜。

    地牢。

    吉日格拉舔舐著地面冰化成的水，整個人都凍的打哆嗦。

    他還是維持著當(dāng)時被捆來的樣子。

    沒有人松綁，沒有人治傷，大周士兵對他的態(tài)度，還不如對左賢王。

    夏赴陽來地牢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他這般狼狽的模樣。

    他一腳踩在吉日格拉舔舐的小水洼上。

    “……”吉日格拉抬頭。

    他緩緩坐正，把自己挪到了墻邊，然后舌頭挑了下牙縫，吐出泥粒子。

    “還以為沒人理本王了?！?/br>
    夏赴陽拍拍手，外面的獄卒扛著桌椅板凳，捧著好酒好rou進來，放在吉日格拉面前，還給他解開了雙手的束縛。

    送來后，片刻也不敢多待，退出了牢房，還喊走了值班的人。

    地牢這一片只剩下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