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世界和我總有一個在不停旋轉(zhuǎn)。

    ——39oc的王玨

    李微瞬間肩膀一個發(fā)力，撐著他斷線木偶似的頭和身子，然后單手把他垂著的下巴抬起來。王玨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微微張著的嘴被捏得有點嘟起來，仿佛妨礙了喘氣，臉被憋得微微發(fā)紅。李微伸出另一只手，用手背去探他的腦門，馬上被燙了一下。

    “你發(fā)燒了?！?/br>
    安全帶入扣，李微毫不留情地松了手。

    “發(fā)……發(fā)燒？”他被扔下的下巴突然失去了支撐點，摔在了系好的安全帶上。

    “以后少在冰箱里玩躲貓貓。”李微說。

    “你都、知道……”

    王玨想坐起來抗議，嘗試了一下，放棄了。

    “每次都是，跑，”李微把引擎啟動，淡淡說，“跑不過就往我這一倒，自不量力?！?/br>
    “你……別囂張，”王玨氣息奄奄地嘴犟道，兩片嘴唇無力地翕動著，燒得舌頭都捋不直了，“我昏迷……前，你不一定打得過我?！?/br>
    “是嗎？”李微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梢，“我客觀理性地認(rèn)為，你現(xiàn)在誰也打不過。抱歉地通知你，你目前只有跟著我才是最安全的。”

    “……”

    王玨沒說話。

    李微用余光一瞟，發(fā)現(xiàn)那邊已經(jīng)接收不到信號了。

    李微把車停到家門口，單手拽著他后脖領(lǐng)，跟拎小雞崽子似的，把他拎出車。然后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還能走，只是腦子不太好使了。

    “你說，這、發(fā)燒、的、感覺，還、挺好，”王玨耷拉著腦袋，跌跌撞撞地走進(jìn)被提前打開的大門，像一張餅一樣把自己攤在床上，裹著被子，一個字一個字蹦道，“感覺，不用想那么多東西了……”

    燒壞了。

    李微從后面緊隨而至，惆悵地關(guān)上門，想起了被葫蘆支配的恐懼。

    他瞟了眼屋里的王玨，又拿了一堆東西走進(jìn)房間，堆到床頭，蹲在地上，把臉湊到床頭癱著的王玨的側(cè)臉邊，淡淡道：“張嘴。”

    王玨側(cè)躺著，張開了嘴。

    “張大?！?/br>
    他仰著臉把嘴張大。

    “說‘啊’?！?/br>
    王玨乖乖照做：“啊——”

    “閉上吧?！?/br>
    王玨又照做。他半睜著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突然，他目光呆滯喃喃道：“醫(yī)生，我還有救嗎？”

    開始說胡話了。

    李微站起來，把各種藥水?dāng)D進(jìn)吊瓶，并不想理他。

    他一轉(zhuǎn)頭，就看見王玨還在盯著他看。然后他突然把手腕并在一起，遞了過來。

    李微：“？”

    “你、不是，power，paw……”

    李微懷疑了幾秒自己的耳朵，道：“你還跑得了嗎？不用這么主動。”說罷就接過他一只手，給手腕綁上了醫(yī)用乳膠管。

    “改換繩子了嗎……”王玨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任他擺弄，眼睜睜地看著李微，拍了拍手背，然后隔著細(xì)嫩的皮膚捻出一根青色的血管，在上面熟練地用棉簽涂上碘酒。

    可當(dāng)他從針頭推出一些液體時，幾乎是瞬間，王玨一下子就把手縮了回去。李微轉(zhuǎn)頭看他，看見他渙散的瞳孔驟縮，盯著針頭的五官痛苦地擠在一起——那是極度恐懼的表現(xiàn)。

    害怕到一定程度時，人是哭不出來的。他只是控制不住地打著哆嗦，上氣不接下氣，嘴里有些無力地念叨：“不要打針。”

    “不要打針?！彼终f了一遍。李微注意到被子下他的身體縮成了一團(tuán)。

    他從來都是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fēng)，刀架脖子、尸橫于前也面不改色，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李微面前展現(xiàn)恐懼。可腦子不清醒帶來的真情流露也轉(zhuǎn)瞬即逝，自我保護(hù)機(jī)制讓他努力為自己辯解，給自己的顫抖找一些合理的解釋：“太冷了……”

    典型的自我逃避。

    李微把那只逃逸的手捉回來，左手輕輕覆在他眼睛上，右手用掌緣固定住那只不停顫抖的手，又用兩根手指把針一瞬間精準(zhǔn)地推了進(jìn)去。

    直到單手把膠布粘好之后，覆在眼睛上的手也沒動。瑟瑟發(fā)抖的睫毛輕輕刮擦著掌心。

    良久，顫抖才漸漸平息。

    就在快久到他以為他睡著了想把手拿開的時候，李微看見那張臉上露出來的嘴唇，突然笑了一下。

    他立刻把手拿開了。

    “你照顧病人的時候這么溫柔啊，醫(yī)生？”王玨望向他，眼底一片清明。

    “藥到病除？”李微平靜道，“你恢復(fù)得夠快啊。”

    “醫(yī)生治得好?！?/br>
    他之前不是裝的，只是一想起那段回憶，人就一下子清醒了。

    創(chuàng)傷應(yīng)激障礙著實有點難搞。

    從前他自己查資料查到了眼動療法，就是把右手手指放在雙眼前一段距離，慢慢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反復(fù)交替，然后慢慢回憶創(chuàng)傷記憶。簡介煞有其事地說是讓手指帶動眼球，將卡在杏仁核的記憶上傳到大腦皮層，讓大腦皮層再加工。結(jié)果他一開始回憶，手指就沒法轉(zhuǎn)了，顫抖著用力彎曲，然后焦慮地啃起了指甲，最后仰著頭大口呼吸起來。后來程醫(yī)生給他介紹了森田療法，就是順其自然，“擁有健康人的舉止，心理自然健康起來”?？上]等適應(yīng)，他就受到了二次的毀滅性傷害。

    他握緊了拳頭，決定貫徹自然療法，努力克制顫抖。

    他看李微欲言又止的樣子，怕他要問什么，連忙用下巴示意了下吊瓶，說道：“你那里面裝的什么？”

    “裝的鹽水、消炎藥、葡萄糖水、退燒藥……”

    “什么？”王玨后面聽不清了，眼皮發(fā)沉。

    “……”他閉上眼睛。

    “安眠藥?！崩钗⒗^續(xù)一臉平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