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節(jié)
哪怕新年可以休息,卻也有許許多多學(xué)子在玩耍時背誦一些關(guān)于新春的詩詞章句。 很難想象,像西江這樣的西南邊陲小鎮(zhèn),居然會表現(xiàn)出不輸于江南、江左之地的學(xué)習(xí)氛圍。 在這樣的氛圍中,江淮他們也加快了回家的腳步,并在最后在一條巷子前分開。 高觀回了自己家,江淮也回了自己的家。 整個西江鎮(zhèn)的房屋都是統(tǒng)一修建起來的,哪怕曾經(jīng)作為土司農(nóng)奴的江淮一家,如今也能住上白墻黛瓦的二合小院。 推開虛掩著的門,江淮還沒走進去,便聞到了香味,聽到了鐵鍋翻炒的味道。 抬腿走入院內(nèi),高觀便看到了抱著自家弟弟,坐在天井旁的自家父親。 江淮的父親皮膚黢黑,個頭不算高,勉強有五尺,甚至比江淮還矮上兩寸。他此刻抱著一個七歲左右的娃娃,正在逗弄著他。 瞧見江淮回來了,他還打趣道:“去哪里找姑娘了?” 他說著本民族的語言,江淮聽后無奈笑道:“我去找高觀了?!?/br> 江淮說的是官話,他父親能聽,但不會說。 “大過年的找男人,你這種不行,要去找小姑娘,我跟你那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認識你娘了?!?/br> 雖然只有三十歲,可江淮父親卻因為自小給土司當(dāng)農(nóng)奴,常年勞作而外貌老邁,看上去像有四十幾。 此前他沒有自己的姓,只有大日作為名字,而江淮的名字,則是他就讀官學(xué)第一天,熟悉白族語言的教習(xí)給取的。 他原本的名字叫做大河,教習(xí)聽到后就給他取姓為江,取名為淮。 他的教習(xí)是個缺了一臂的男人,他自稱自己跟如今的東宮太子打過仗,斷臂后不愿意在家里呆著,便學(xué)習(xí)五年考成了教習(xí),從家鄉(xiāng)渤海,來到了這滇西之地。 他覺得江淮天險是京城北邊最后的一道防線,所以這個名字很威武。 不過就江淮自己學(xué)習(xí)四年來看,他總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太陽剛,還不如自家父親的“江大日”來的威武。 “你不要亂說,我今年才畢業(yè),慌什么。” 江淮坐在一旁,把自己弟弟江虎抱到了懷里。 江虎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因為總覺得自己的名字陰柔,他就用老虎來做自家弟弟的名字,盡管他從沒見過老虎。 “我之前不是看你和街上的齊家小姑娘天天玩?” 江大日一臉壞笑的看著自家兒子,江淮聞言則是無語:“別亂說,齊家以前出過大官的?!?/br> “我知道!”江大日拔高聲音:“齊敬宗他兄弟之前當(dāng)過尚書,但那又怎么樣,我兒子長得這么好看,配他家怎么了?” “你別說了?!苯礋o奈的看著自家父親,沉默片刻后才道: “小齊娘子和隔壁隴川縣的黃家小少爺有婚配了?!?/br> “那沒辦法了?!甭牭阶约虹娨獾膬合焙涂h里人有了婚配,江大日也頓時沒了脾氣。 說到底,作為曾經(jīng)土司治下的農(nóng)奴,他對和自己同身份的人還能好好相處,可一旦遇到高出自己的,就有些畏畏縮縮了。 在他看來,鎮(zhèn)上和縣里就是兩個世界,自家兒子雖然好看,讀書也十分厲害,但比縣里還是差了許多。 其實這也是他不知道尚書是個什么官職才會這樣想,如果他知道尚書是個什么官職,估計就不會慫恿自家兒子去找那所謂的小齊娘子了。 “吃飯了!” 不多時,一個健壯的婦女在廚房門口叫嚷了一聲,父子二人連忙起身,抱著江虎就走入了廚房內(nèi)。 飯桌上,一家人享受著難得的團圓,江淮的mama叫做金妹,是一個很愛笑的健壯農(nóng)婦。 “我在鎮(zhèn)上買了布,這幾天給你們兩兄弟做了衣服,等元宵過去,我們再走?!?/br> 畢竟在鎮(zhèn)上住了那么多年,元宵節(jié)這種漢人的節(jié)日,也早早深入了金妹等少民的心里。 “這次還要去做工嗎?” 江淮聽到父母元宵過后就要出去,心里不免有些舍不得。 “要去,不過這次快了,聽說還有二十里山路就修到蠻莫了,最多做完今年就沒活了?!?/br> 金妹的語氣起先還算愉快,但說到后面就有些惆悵了。 盡管西江鎮(zhèn)種地也能養(yǎng)活自己,可比起修路,種地要枯燥太多了,尤其是清理野草的時候,一天下來腰酸的直不起來。 相比較之下,修路頂多只是體力消耗,休息一天就又精神了。 況且,種地一年下來,除去自己吃的,頂多能存三四貫錢,買些衣服和調(diào)料就得花光了。 倒是修路不僅管飯,每日還有十文的工錢,哪怕下雨不開工也照發(fā)不誤,一年下來,兩夫妻起碼能攢下七八貫。 這樣的日子,他們已經(jīng)過了六年,今年是第七年,而家里也攢了不少錢。 “家里攢了不少錢,到時候你要去讀中學(xué)就容易多了。” 江大日說著自己存錢的原因,可江淮卻搖頭道:“我們這里沒有中學(xué)?!?/br> “干崖和隴川沒有嗎?”江大日不懂這些,愣了下便詢問起來。 “沒有,云南和四川、貴州都沒有,現(xiàn)在好像只有遼東和山東、渤海有。” 江淮搖頭解釋著,可江大日有限的文化里,并不知道自家兒子說的這些地方有多么遙遠,還笑著道:“那我們到時候就去這些地方讀嘛?!?/br> “不一定能去?!苯凑f著,給父母弟弟都夾了菜。 雖然是過年,但他們的飯桌上只有一盤rou菜,其余三盤都是素菜。 江淮的話,讓江大日沒了食欲,也沒了動力。 在他看來,賺錢給兒子,就是為了讓兒子過好日子。 修路隊的書吏告訴他,讀官學(xué)能長本事,他就供兒子讀了。 去年書吏告訴他,官學(xué)讀完可以讀中學(xué),讀完就能做吏員,他便萌生了繼續(xù)供兒子讀中學(xué)的想法。 他之所以那么努力,無非就是想讓兒子過好些,別像自己一樣。 現(xiàn)在兒子說中學(xué)讀不了,他便茫然了起來。 “好了,我吃完了,娘你把碗放著,等會我回來洗?!?/br> 江淮吃完站起了身,金妹見狀連忙詢問:“去哪?” “我出去走走,消消食?!苯凑f完便笑著離開。 待他走出院子的時候,不待他關(guān)門,便聽到了廚房內(nèi)的父母討論。 “中學(xué)讀不了???” “能讀,等元宵過完去隊里問問王書吏,他們肯定知道怎么讀。” “會不會要花很多錢?” “把田賣了我也要供他!” 站在院門處,聽著院內(nèi)傳來的聲音,江淮低喪著情緒將門給虛掩上了。 他向巷外走去,一路上遇到了同學(xué)和一些鄰里街坊,都勉強擠出笑容打著招呼。 然而當(dāng)他來到街道上一處占地幾乎是尋常院子三倍的院子門前時,他便見到正在與一名中年儒士行禮,自己所相熟的齊家娘子。 齊家娘子長相秀麗,身材高挑,性格溫婉賢淑。 她行禮過后,便瞧見了站在街上愣愣看著自己的江淮,當(dāng)即笑道: “呆子,卻是不會叫人了?” “沒有……”江淮反應(yīng)過來,連忙作揖:“齊姑娘,齊先生。” 江淮行禮的對象不止有齊家娘子,還有那中年儒士。 中年儒士名叫齊敬宗,齊家小娘子就是他的小女兒,而他的兄弟便是“臭名昭著”佞臣齊泰。 “小江郎君來了?” 齊敬宗笑著與江淮打著招呼,他其實很看好江淮。 作為一個九歲才開始就學(xué)的人,江淮在就學(xué)第三年就成為了西江官學(xué)同年的全級第一,去年也依舊保持全級第一的成績。 這份后來居上的天賦,讓齊敬宗看到了一個機會。 若是自家女兒能與江淮在一起,那日后江淮高中進士,興許能帶自己一家人返回江南。 正因如此,齊敬宗這才放任自家女兒與江淮玩耍。 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去年冬月,自家兄長的故交,黃子澄之子的黃經(jīng)在去年鄉(xiāng)試考中舉人,并且相中了自家女兒。 在還未崛起的江淮,和已經(jīng)崛起的黃經(jīng)二人間,齊敬宗毫無疑問選擇了后者,而后者給他帶來的資源也十分豐富。 不僅幫自己購買了左鄰右舍的院子,還將三座院子合成一座,算是稍稍恢復(fù)了自家昔日的些許榮光。 正因如此,齊敬宗愈發(fā)堅定了與黃經(jīng)成為翁婿的想法。 只是一想到江淮,他還是覺得有些遺憾,因此當(dāng)下看到江淮,他倒也沒有阻礙兩個小輩的聯(lián)系,只是對自家女兒提醒道:“就在府邸門前聊一聊,稍許就回去吧?!?/br> “是……”齊家娘子不敢違背父親的話,只是低著頭應(yīng)下。 見狀,齊敬宗也和江淮打了個招呼,隨后便乘坐馬車離開了。 瞧著馬車離去,江淮還不知道如何開口,齊家娘子便小聲道:“我爹要去隴川縣里……” “嗯……”江淮沉默應(yīng)了一聲,齊家小娘子見狀來了脾氣:“你不想與我說些什么嗎?” “我……”江淮欲言又止,那模樣讓齊家小娘子攥緊了拳頭。 “沒話說我就走了?!?/br> 話音落下,齊家小娘子看了江淮幾個呼吸,見他還是一言不發(fā),便轉(zhuǎn)身走入了府內(nèi)。 隨著門被關(guān)上,江淮這才流露出了幾分難受。 曾幾何時,他雖然也能感受到齊家書香門第的氣質(zhì),但他自信自己日后可以通過學(xué)習(xí)來讓自己配得上對方。 只是這樣的自信,隨著他知道齊家與當(dāng)年的兵部尚書齊泰有關(guān)系后,他便徹底絕了所有想法。 對于他這樣一個農(nóng)奴之子來說,哪怕齊家已經(jīng)落寞,卻也不是他這樣家庭能沾染的。 抬起頭,江淮望著眼前這個比自家大上三倍的府邸,不由得想到了剛才父母在廚房討論的話題。 “中學(xué)嘛……” 江淮低喃著,隨后似乎堅定了什么,朝著官學(xué)的方向,深一步淺一步的離開了這條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