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一瞬之間拉長折疊，明夕瑀想起那個夏夜。

    *

    她和秦自茵的相識說起來是難以置信的狗血。

    孩子的世界總是單純到殘忍，單純得憑借一個似乎最平常的規(guī)則就能維持運轉(zhuǎn)——“合群”。他們?nèi)宄扇夯蚴请p雙結(jié)伴，像是一群群小鴨子吵吵嚷嚷熱熱鬧鬧地從這里到那里，看上去天真又無憂。

    但總會有一些孩子與眾不同。這些不同可能是家庭出身，可能是身材長相，又或者只是稍微性格內(nèi)向，便會被打上不夠“合群”的印記，漸漸地、無形的被排除在這些小小的隊伍和群體之間。

    有點不幸的是，自從明夕瑀被發(fā)現(xiàn)家長會上來參加的永遠是她年輕的哥哥而非父母的時候，她就被似有似無地劃入了不夠合群的那一類。

    “沒有爸爸mama”“孤兒孤兒真可憐”這樣的詞，在那段時間里充斥著她的生活，在那樣一個超乎重視自尊的年紀(jì)，將她的驕傲壓得幾乎喘不過氣，早熟多慧的妥帖又讓她不愿告訴當(dāng)時為保住父母心血產(chǎn)業(yè)苦心周旋分身乏術(shù)的明修玦，于是在學(xué)校只能愈發(fā)沉默地將自己關(guān)進自己的小黑屋里，變得更加敏感、陰戾，小小的身軀里是藏不住的對世界的冷漠。

    所以一開始她不喜歡秦自茵。

    不能說是討厭，畢竟秦自茵這樣的孩子，很難讓人產(chǎn)生徹底的負面情緒——雖然這么形容有些俗氣，但她的確就像是冬日的太陽或者星稀夜晚的月亮，明亮卻不刺眼不灼熱，安安靜靜在那里散發(fā)適人的溫度。

    況且秦自茵是唯一一個不會疏遠她反而會對她微笑的孩子。

    不止如此，在意識到明夕瑀似乎是遭受了某種莫名的欺凌之后，身兼別人家孩子光環(huán)的秦自茵雖然還不懂何謂校園暴力，也會盡量抽空等在明夕瑀教室門口和她一起放學(xué)，當(dāng)然兩人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不冷不熱地——明夕瑀不冷不熱地說上幾句話，然后秦自茵對她揮揮手，各自回家。

    她習(xí)慣待在自己的小黑屋里，里面很冷很孤獨但很安全，從窗外能看見外面的陽光，但她拉上簾子不允許光照進來。

    這種奇妙的平衡一直持續(xù)到秦自茵畢業(yè)，她比明夕瑀大一屆，之后明夕瑀只有獨自放學(xué)回家。然后在某一天她被一群學(xué)校里的小混混圍在了離校門不遠的小路上。

    明夕瑀不記得她是否得罪眼前人，不過也不重要，或許有或許沒有，最初她試圖避免正面沖突繞路而行，但當(dāng)對面人帶著明顯不懷好意的笑靠近并且動手動腳時，她意識到自己攤上事了。她能感受到幾個十幾歲身高已接近成年人的高年級帶著某種意圖和沖動逼近，將她還未發(fā)育完全的小小個子逼著引向某個更加偏僻的地方。

    巨大的恐懼迅速淹沒了她。

    她咬著牙推開身邊一個人試圖逃跑又被拎小雞一樣抓回來，他們似乎在這種幼稚的抓捕游戲中也獲得了樂趣，直到傳來一個明夕瑀早已熟悉卻不如往常的溫柔聲音：

    “夕夕！”

    然后她轉(zhuǎn)頭，有光灑進她又冷又小的黑屋子里。

    秦自茵急急地沖她跑來，狠狠扒拉開她面前一個高大的男生將她摟進懷里，單薄的肩膀卻呈現(xiàn)出堅強而執(zhí)拗的保護姿態(tài)。她身前，秦父將兩個小小的女孩子擋在后面，后背像盾牌一樣挺拔堅固。

    壞孩子也是孩子，面對秦父一個成年男性還是會犯怵，于是互相對視一眼，推搡著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明夕瑀留宿在秦家，喝完秦母煲的雞湯之后在秦自茵房間里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縮在她懷里嗚嗚地哭。

    之后就像所有友情的萌芽和生長一樣，明夕瑀漸漸在秦自茵溫柔的照拂和寵愛下變回一個平常的皮小孩，發(fā)覺對方會幾乎無條件地容忍自己之后更是釋放了天性，整天“jiejiejiejie”地叫，撒潑賣嬌，像只小尾巴一樣跟在秦自茵后頭。

    可不知道什么時候感情變質(zhì)成了情愫。

    在某個夏日悶熱有著蟬鳴的夜晚，明夕瑀和往常一樣賴著不走，憑借可憐兮兮的貓貓眼成功留宿，她們躺在一張床上，秦自茵和往常一樣側(cè)躺著規(guī)規(guī)矩矩睡著。

    明夕瑀躺在半掌之外，然后似乎是被什么力量裹挾驅(qū)使著，她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從她最愛的jiejie那里，偷了一個吻。

    *

    明夕瑀看著眼前的秦自茵，對方的眉眼和從前相比多了幾分冷艷，周身和眼中的溫柔神色卻不變。她恍惚回想起自己從那個吻中驚醒的慌亂茫然，第二天幾乎是天不亮就狼狽逃離了那個擾亂她心緒的人身邊，之后的日子里她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抵擋不住這種陌生的情感生長，只要見到對方，她就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親近的渴念。

    于是和任何一個認識到自己對同性產(chǎn)生情感的少年人一樣，她最終選擇了手足無措地遠離。國外的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在明修玦的幫助下辦的很快，快得她甚至沒和秦自茵有一個體面正式的告別，兩人的聯(lián)系就在大洋的相隔下斷了好幾年。

    明夕瑀緩緩吸一口氣，聽著快門唰唰的閃動聲，對秦自茵露出一個乖巧又漂亮的笑。

    既然她花費了數(shù)百個日日夜夜將一份感情整理好回來，除非秦自茵親手將這份感情碾碎了揚灰，否則她絕不會再像從前一樣畏畏縮縮。

    說她自私也好霸道也罷，是秦自茵擅自救一個怪小孩出了籠子，牢籠的鑰匙就不能再交給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