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還停留在了她因為太過困倦而睡著之前，什么也沒有變化。

    這里是什么地方？

    當(dāng)然是中心城。

    那剛剛呢？

    可能也是中心城。

    但是，在意識消散于那個實驗室之前，確切的答案好像已經(jīng)被喂到了嘴邊。

    “【中心聯(lián)合城（模擬）】”

    這里是虛擬城市，沒有錯。

    而那一邊。

    那個誰都無法察覺到她的存在，看不見她，聽不見她，她甚至無法走出小小的實驗室的那一邊……

    是現(xiàn)實。

    第33章

    頌希坐在床上。

    身體下面, 是被睡得熱熱軟軟的床，又干燥又蓬松。大枕頭交錯相疊，被子套適當(dāng)?shù)乇缺恍居惨稽c，保留了針織的膚感, 像是家里的被子, 卻沒有那份被雨氣沾染的潮濕。

    好理想的一張床。

    以前頌希就在想, 她總有一天, 也會睡上有床墊的床。總有一天, 她不再會睡那種用破舊的棉花絮堆疊起來，越變越薄，直到硬得像鐵一樣的床。

    ……

    現(xiàn)在是睡到了。

    頌希向江城的方向轉(zhuǎn)過頭。

    他在。

    借著窗外的光,他手指上的戒指,那顆小小的黃石頭,甚至無法反射出什么光亮。

    嗯, 如果只是普通地醒來的話, 她不會意識到有哪里不對勁。

    江城說好了陪她睡覺的,所以他現(xiàn)在還在這里,閉著眼睛。

    很合理。

    ……

    頌希光著腳踩到地上，站了起來。

    推開浴室的門, 她鉆進(jìn)去, 然后緊緊地反鎖上。

    “啪?！贝蜷_里面的的燈。

    簡約的浴室, 由淡藍(lán)色像泳池一樣的浴缸，洗手臺, 和大鏡子組成。

    好安靜。

    她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胡亂按了幾泵不知道清潔什么的液體,把臉上的妝容洗掉了。

    水珠不斷地從下巴尖滴下來，沁在皮膚上, 掛在睫毛上。

    頌希用手拽了一下胸口的衣領(lǐng)。

    這條黑色的小裙子好像是她行李箱里面的一條，粗糙的絲綢質(zhì)地，泛著銀色的光。

    這是她最像大人的一件衣服，會包裹住纖長的胳膊，收束的腰，輪廓變得明顯的胸部和胯骨。

    頌希覺得這些被包裹住的地方都好漂亮。

    漂亮到賞心悅目，漂亮到她想哭。

    每個人的人生，都一定有一段拼命想向外界展示“我長大了哦”的時期，無論用什么方法。

    江城從來沒有見過她穿這條裙子。這回不算。

    頌希雙手交叉，把裙子脫掉了。

    想了想，她又脫掉了剩下的所有衣服，直到再沒有任何蔽體的布料。

    浴室的燈光下，四處都是平滑而冷調(diào)的反射面。

    那些光線統(tǒng)統(tǒng)打在身體上，讓每一處的輪廓質(zhì)感都如此清晰。

    頌希費(fèi)解地盯著鏡子里面的自己。

    瑩白色的水波紋，在身體上緩緩涌動……

    四四方方的浴室，仿佛一個培養(yǎng)皿。

    而她正漂浮其中。

    頌希將手有些拘謹(jǐn)?shù)乇车缴砗?，和鏡子里的自己對上眼神。

    她想起來，自己第一次直面自己的身體的時候，那是在鎮(zhèn)上的澡堂。她路過熱氣飄渺的鏡子，mama和mama的朋友們，還有朋友們的孩子，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身體匆匆走過去，她卻停在了原地。

    家里沒有全身鏡，所以那是她第一次身上沒有布料地站在全身鏡前。

    剛開始發(fā)育的少女，總會意識到有什么正在急速地悄然變化。

    剛開始發(fā)育的少女，能從自己的身體上看見宇宙。

    她發(fā)現(xiàn)，許多繁雜而難捱的莫名情緒開始圍繞著她，組成星環(huán)。她發(fā)現(xiàn)，小腹那里開始充斥著guntang的星云。

    她還發(fā)現(xiàn)，銀河和她的肌膚其實是一個顏色。

    頌?？粗R子里的身體，清晰地意識到，這就是她自己的模樣。

    那個時候，mama催著她趕緊出來穿衣服。她獨自站在潮濕的鏡子前，想，她會長高嗎？

    她會長高嗎？腿會變長嗎？臉頰會變薄嗎？胸部會變得和mama一樣嗎？

    澡堂會關(guān)門嗎？時間會繼續(xù)向前走嗎？她還會和朋友們在一起嗎？未來究竟存在嗎？

    變成大人的那一天，真的會到來嗎？

    等那一天到來的時候，現(xiàn)在的她，又要去哪里流浪呢？

    這些話是從來都不會跟江城說的。

    頌希不知道他會不會懂。

    他是jiejie的話，或許會。他是哥哥，或許也會吧。

    可是，這是只能跟自己說的悄悄話。

    整片宇宙里，這是只有自己才敢跟自己進(jìn)行的竊竊私語。

    ……

    “我為什么會是假人呢?！表炏Ｕf。

    浴室里的聲音空空蕩蕩。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

    頌希向門的方向回過了頭。

    “小希，睡醒了嗎？”

    他的聲音隔著門，甚至隔得更遠(yuǎn)傳來。

    他應(yīng)該是站在房間另一頭的窗邊吧。

    因為實在是太安靜了，哪怕不用大聲說話，也聽得一清二楚。

    “嗯?！?/br>
    “我以為你還會再睡一會兒?！彼f。

    頌希對著鏡子眨了眨眼。

    “哥，我是你的實驗品，對吧。”

    短暫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