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股血液，貼著各自的皮膚緩緩流淌。

    車子轉(zhuǎn)彎，于喬依著慣性，把身體靠上陳一天，順勢將手指穿過他的指縫，十指相扣。

    路面有情況，司機點了一下急剎車，開窗罵了句：“找死！x你媽的?！?/br>
    乘客普遍被晃了一下，陳一天的頭重重地敲在窗戶上，咣當(dāng)一聲。

    于喬努力保持身體平衡，防止交握的手因抗拒晃動而本能握緊，她成功了。

    陳一天皺了皺眉，又恢復(fù)沉睡的表情。

    于喬手心的溫度像電流一樣，竄遍全身，她的心像某種易燃化學(xué)物品，燒得胸腔酸脹，大腦也短路一般，希望這輛公交車開往天荒地老。

    她想起一首詩：

    當(dāng)你老了/頭發(fā)白了/睡意昏沉

    當(dāng)你老了/走不動了/爐火旁打盹/回憶青春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陳一天在終點的前幾站醒了，起碼在于喬看來，他是真的醒了。

    他清了清嗓子，小幅度地動了動脖子，然后，目光透過那個小腳丫圖案轉(zhuǎn)向窗外。

    于喬受驚不小，剛才那股全身流動的真氣瞬間散了大半。

    她想迅速抽離自己的手，不料這個姿勢保持太久，兩人的手臂、手心、手指貼得嚴絲合縫，鑲嵌一般，她遇到一絲阻力。

    于喬抽了兩下，沒抽出來，陳一天的手指似乎用了力，又似乎沒有，因他全程都望著窗外，沒有任何額外的動作。

    于喬眼望虛空，陳一天眼望穿外，兩人雙手交握，無聲靜坐，就這樣又坐了一站。

    車里人少了，終點近了。

    陳一天突然說：“回去以后，凡事不要自作主張，一定要跟你媽商量?！?/br>
    “嗯。”

    “江蘇的教育水平不比這邊差，你媽托人給你找的學(xué)校，肯定要比礦中強，在學(xué)習(xí)上，你得出點成就，這是你的唯一出路?！?/br>
    “嗯?！庇趩涛宋亲印Ｋ杏X陳一天的手緊了一下。

    “那邊人生地不熟的，結(jié)交人時留點心眼兒，尤其是，不要跟校外那些人走太近，開好車的不一定是好人。”這句話，2年后馮小剛的電影《天下無賊》里，劉德華演的義盜又說過。

    陳一天轉(zhuǎn)過臉來，端祥著于喬的眉眼，嘴里嘖了一聲：“你這個年紀，最容易走錯路?！?/br>
    擱以往，于喬此時必然出言反駁，但這次她沒有。

    “我雖然不是你爸爸，可任何時候你有需要，都可以找到我，我一直都在。聽懂了嗎？”

    于喬懵懂地點了點頭。

    陳一天嘆口氣：“聽懂個屁?！比缓?，他又轉(zhuǎn)向窗外，交談戛然而止。

    又過了幾秒鐘，他試圖把手抽出來，不想被于喬的手柔柔地包裹著，這種奇異的安定感讓他再次放棄了。

    這是他第n次想要松開手——裝睡時試過幾次，真醒時又試過幾次。

    這大概是于喬最后的機會，她想說的話像一鍋熱水里亂竄的泥鰍，哪句都抓不住，哪句都吐不出。

    “那個——你有白頭發(fā)了。”她掙扎著說出這么一句。

    “我走以后，生老病死的，都有我媽管，你不用再替我cao心了?！闭Z畢，于喬咬了咬下唇，她懊惱于自己的表達能力。

    “我是想說，你不用再拼命打工賺錢了，別再熬夜，別再加班，不滿也不用藏著揶著，直接給他懟回去?！彼肫鹬澳莾赏娫?。

    “小天哥哥，你回學(xué)校讀研究生吧！或者……或者出國，總之，不管和誰一起，不管做什么，你會很好的，你這么優(yōu)秀，這么有能力，你會很好的！”

    城北路燈越來越稀少，兩人幾乎在黑暗中相對。

    陳一天問她：“要不要我跟你媽說說，初二讀完再走？”用逗小孩兒的語氣說：“你這幾天不是吵著不想走嗎？”

    于喬搖了搖頭。

    陳一天看懂了，不是不想走，是不需要他跟她媽說。

    剎車片嘎吱一聲響，司機放松地吼了一聲，車子到站了，司機該下班了。

    他邊起身邊低頭吼了一嗓子：“終點啦！”

    久坐加上尿急，他沒下車就開始解褲帶，rou兒郎當(dāng)走到公交總站的柵欄旁，對著殘雪尿尿。

    車門洞開，冷風(fēng)魚貫而入。于喬終于松開陳一天的手，指縫瞬間灌滿寒夜的風(fēng)。

    其實她最想說的話，已經(jīng)被陳一天說過了：“任何時候你有需要，都可以找到我，我一直都在?！?/br>
    第69章 紅羅帳共話纏綿-69

    南下之期臨近。

    于喬不再銅墻鐵壁般一口咬定決不回去，她開始認真籌備離開。

    礦中同學(xué)里, 第一個知道于喬要走的是孫靈君。

    她沒去過南方, 連遼寧省都沒出過, 她的震驚可想而知。

    于喬沒上學(xué)的這幾天, 兩人一直保持著電話聯(lián)系，qq也你來我往地留言。

    對十五歲少女而言, 同吃同住同上廁所的朋友, 幾乎就是世界的全部。

    孫靈君和于喬的關(guān)系, 談不上靈魂伴侶、惺惺相惜，可也算是背靠背打天下。在臭名昭著的礦中，兩人能做到相依相偎、不被欺負、不被腐蝕, 起碼沒偏離人生軌道，也算摯交。

    于喬計劃回礦中一次，辦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 順便跟初二二班的師生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