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若不是坐著輪椅，恐怕已經(jīng)跳了起來。

    這老不修在說什么？還是說，在威脅什么？他怎么能這么不要臉！

    她剛一直起腰，還沒開口說話，便覺季辭往她肩膀落下一只手，輕輕的安撫意味。

    “林叔，”一直沉默觀察的男人，終于說出林建文進(jìn)門后的第一句話，“外面天氣不錯，不如出去邊走邊聊？”

    初夏的北京，今日天氣預(yù)報說降水概率80%，外面正大風(fēng)卷著垂楊柳，似搖滾歌星瘋狂甩著長發(fā)，不知哪里看出的“天氣不錯”。

    然而林建文定定看著季辭，這個曾經(jīng)借宿于他家的年輕人。

    當(dāng)初不過是個青蔥少年，如今已經(jīng)是成熟男人了，久居高位使他的眼神充滿壓迫感，鬢邊微微的灰調(diào)和眉間淡淡的倦意，讓他無需多言便有掌控者的氣勢。

    他笑著說天氣不錯，天氣就不錯，你只能附和。

    林建文面對他時，有一種被正值壯年的頭狼盯住了咽喉的戰(zhàn)栗。

    狼王現(xiàn)在要從領(lǐng)地將他驅(qū)逐，他只能同意。

    第67章 盛夏

    林建文二話沒說起身出門, 能有機(jī)會和季總談條件，原本就是他的來意。

    不料程音卻不允許他繼續(xù)信口雌黃，脫口道：“林先生, 我從沒收到過你的匯款?！?/br>
    她叫他“林先生”。

    林建文扭頭去看程音, 這還是他進(jìn)來之后第一次正眼好好看她——有什么可看的，就是個不重要的小道具, 他用來談判的籌碼，和賭桌上花花綠綠的代幣沒有太大區(qū)別。

    仔細(xì)看，卻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她的目光安靜而深邃，像流沙或者沼澤，可以將面前的人無聲吞噬。

    林建文這才注意到，她居然坐了個輪椅, 這讓他心生驚恐，她是殘疾了？受了挺多苦？直到現(xiàn)在他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程音像是讀出他心中所想，笑得陰柔：“對啊，你們把我一個人丟下，我太害怕了, 連夜追出去找你們，半路上被車撞了，從此半身不遂。”

    她顯然是在扯淡，季辭卻眉心一跳, 捕捉到了其中一個關(guān)鍵信息。

    “把你一個人丟下？”他問得是程音，看的卻是林建文。

    “唉，我當(dāng)時也沒辦法, 都是你姜姨不同意, 她不舍得多花一份錢?！绷纸ㄎ睦^續(xù)熟練甩鍋。

    “是姜明月留給我一筆錢，讓我能付學(xué)校的住宿費(fèi)和伙食費(fèi), 不至于進(jìn)收容機(jī)構(gòu)。”程音繼續(xù)戳穿他的謊言。

    “那會兒你都高三了，跟著我們偷/渡出國，學(xué)業(yè)可就荒廢了，你meimei成績差嘛反而不可惜。你看你留在國內(nèi)多好啊，考了好大學(xué)，找了好工作，又跟你從小喜歡的人在一起……”

    “這些都是我靠自己努力得來的，跟你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別說的好像你是為了我好。我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更有可能遭遇的是各種不幸。被拐賣、□□、詐騙。被完整地或者拆開來賣。一個沒有任何社會關(guān)系的孤兒，不正是劊子手最喜歡的目標(biāo)？”

    程音冷笑，本意是要將丑陋的事實(shí)狠狠砸向林建文，不想被砸的另有其人——季辭搭在她肩頭的手指倏然收緊，甚至控制不住微微顫抖，她立刻閉上了嘴，不再繼續(xù)多言。

    但季辭的情緒，似乎遭到了十分劇烈的沖擊。

    一時疏忽……她給忘了，他并不知道她在臺州時的悲慘往事。

    “知知，你要是餓，冰箱里有你喜歡的點(diǎn)心。”季辭俯身在她耳邊道，“我送林叔一趟?！?/br>
    他的聲音輕緩柔滑，像是半空中垂落的尺素白綾，只有程音聽得出，那背后藏著雷霆萬鈞。

    三哥生氣了。

    也罷，至少他不會再相信林建文的巧言，老東西休想再從她這兒騙走半毛錢！

    季辭其實(shí)并不像程音想象的那么輕信。

    雖然在過去的歲月，他始終對林建文保持著晚輩的謙卑，但那只是出于對程敏華的尊重，他不想令自己的恩師感到難堪。

    這不代表他不知道林建文是哪種貨色。

    畢竟，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交鋒。

    雨傾盆而下，將車前玻璃變成了毛花玻璃。

    雨刮器忙忙叨叨，林建文卻滿心踏實(shí)——他跟季辭一起進(jìn)的地庫，親眼見到他挑了最貴的一臺豪車。

    特意為了送他。

    一旦不用四目相對，無需直面季總的目光壓迫，林建文又重新拿起了倚老賣老的岳父范兒。

    小季的開車技術(shù)不錯，怎么看怎么順眼，他幾乎想不起他當(dāng)年一窮二白的樣子了。

    林建文一度很煩季辭。

    確切說，他煩的是程敏華的軟心腸，剛結(jié)婚的時候，她可喜歡往家撿貓撿狗，弄得他顏料里成日都是貓毛，畫面還沒干透，上面又多出兩個狗爪印。

    林建文大發(fā)了一通雷霆，程敏華撿小動物的毛病是治好了，竟然又開始往家里撿人！

    還賴說是林音撿的？有什么區(qū)別，她們母女倆性格如出一轍。有那個閑工夫，怎么不知道多伺候點(diǎn)自家的男人？

    他委實(shí)討厭家里突然多出的這個半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