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居安宮, 昭睿帝便見五六個箱子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旁, 正是云莜已收拾好的行禮。

    正中央的黃花梨桌案上，有一只美人撲流螢琺瑯瓶，瓶中一束花，以迎春為主，山茶、海棠、丁香為輔，錯落有致，散發(fā)著陣陣幽香。

    春日之花自有一派向陽之色，那勃勃生機(jī)，讓人瞧著，心中便不由燃起希望來。

    琺瑯瓶旁，是筆墨紙硯并一頁尚未完全干涸的字，昭睿帝眼力極好，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那是一卷佛經(jīng)。

    晨曦從窗欞中斜照而入，打在桌案上，為琺瑯瓶鍍上了一層金色，嬌花愈發(fā)燦爛，連羅紋紙上那些剛勁有力的字也變得溫暖起來。

    昭睿帝在云莜坐過的那把椅子上坐下，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涌過。

    他撥弄著琺瑯瓶中的花，又對著那頁佛經(jīng)端詳了一會子，一顆心變得無比柔軟。

    “莜莜給我的，總是最好的禮物?！?/br>
    雖不甚名貴，卻花足了心思，這些看似簡單的東西之中，也不知蘊含著多少希冀與祝福。

    ……

    回府的路上，云莜本以為自己少不得要忍受云相喋喋不休的念叨，譬如，一入宮門深似海，譬如，皇帝與你不合適，譬如，臭小子在我面前都敢如此囂張，我絕不會認(rèn)同這個女婿。

    誰知，云相卻是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只管拉著云莜的手往前走。他這反常的表現(xiàn)，讓云莜心中生出了些許不安。

    直到一路進(jìn)了云府，拐過抄手游廊，行至云相素日里辦公的小書房中，云莜眼睜睜見著周圍人俱被云相打發(fā)了下去，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爹，您就沒有什么想問我的么？”

    “自然是有的，只是，一時半會兒怕是說不清?！痹葡嘀钢媲暗狞S花梨雕花椅，對云莜道：“坐，咱們父女也有好一陣子沒有好好說過話了，今兒個咱們就來好好談?wù)勑??！?/br>
    說著，他親自為云莜斟了一杯君山銀葉。這茶雖珍貴，但作為最有權(quán)勢的大臣，他自是不會缺的。

    云相不愧為文官之首，這樣尋常的動作由他做來，竟也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風(fēng)雅之味。

    云莜接過云相遞來的釉里紅枝葉穿花盞后，輕嗅著茶盞中傳來的脈脈清香，頗有些受寵若驚。

    “該是我來伺候爹爹才是，怎能讓爹爹為我斟茶？”

    云相卻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轉(zhuǎn)眼便為自己也斟了一盞：“這府里頭攏共就咱們兩個主子，何必拘那些虛禮？”熱茶入腹，心緒似乎也平和了許多。

    他看著女兒，見女兒著銀紅對襟妝花襖，一頭烏發(fā)梳成分肖髻，頭上簪著一支永結(jié)同心金鑲玉如意簪并一對兒金玳瑁，額前貼著花甽，一張芙蓉面白中透粉，眉梢眼角透著一股子風(fēng)情，瞧著竟是比入宮前更為明艷動人，心中便有了幾分底。

    看樣子，昭睿帝并非剃頭挑子一頭熱，自家閨女對他，也生出了幾分情來。

    這昭睿帝端的是好手段，哄起女郎來依然如當(dāng)初那般得心應(yīng)手。

    云相這般想著，卻未曾透出分毫來。

    他見云莜目光中帶著幾分惴惴，不由安撫地朝她，語氣中滿是感慨。

    “眨眼功夫，你也這般大了。”

    大抵為人父母者總會有這樣的感慨，明明子女一團(tuán)粉嫩地被人抱在懷中牙牙學(xué)語的光景歷歷在目，恍然間，歲月便這樣從指尖悄然溜走。不知不覺間，子女也到了脫離自己庇護(hù)的時候。

    云莜自己雖不曾做過父母，但云相對他這般笑著，漸漸與穿越前她家老父親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她竟也讀了懂云相那復(fù)雜的情感。

    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云相的手。

    云相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你這孩子，還是這般體貼?！?/br>
    云莜立馬接話道：“是爹爹教得好?！?/br>
    誰知，云相卻搖了搖頭，話語中略帶苦澀之意：“你的優(yōu)秀，還真與為父沒有太大關(guān)系，在你的成長過程中，為父一直在缺席?！?/br>
    說著，他眼神放空，似是陷入了悠久的回憶之中。

    “你幼時本是個開朗愛笑的孩子，可自你娘沒了，為父又一頭扎入公務(wù)之中，把你交給奶嬤嬤來帶，你就變得不大愛說話了。待后來，為父發(fā)現(xiàn)你那奶嬤嬤外忠內(nèi)jian，暗地里欺壓你時，你已養(yǎng)成了一副怯懦的性子。哪怕為父將那奶嬤嬤給趕走了，又逐個敲打了你身邊兒其余的下人們，造成的損傷也終究難以彌補(bǔ)?！?/br>
    “后來，為父為了消除你與為父之間的生疏感，曾想著把你帶在身邊，親自教導(dǎo)你?？赡顷囎樱仁欠踝鱽y，后又是先皇后逝世、皇上病倒，為父忙的幾乎腳不沾地，這教導(dǎo)你之事，便也只好不了了之。說來，為父欠你良多?！?/br>
    云莜心中一顫，捂著自己的胸口，下意識地道：“您不要這么說，‘我’從來沒有責(zé)怪過您。”

    云相拍了拍她的手：“為父知道，你這孩子向來懂事，可你再怎么懂事，也不是為父將這一切視為理所當(dāng)然的理由。后來，為父幾乎事事順著你，盡量滿足你的一切心愿，也是因著這層緣故。”

    “為父這些年在朝中，將政敵們的想法琢磨得八---九不離十，可唯獨無法將自己女兒的想法給琢磨透，為父深感愧疚?！彼钌畹乜戳嗽戚谎?，指節(jié)一下下的敲擊著桌面，似要敲到云莜心中：“莜莜，你告訴為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晏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