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73節(jié)
大明王朝三大節(jié)分別是:元旦節(jié)、冬至節(jié)和萬壽圣節(jié)。跟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朔望朝一般,這一天都是要在奉門殿舉行御殿儀。 在朱祐樘啟程前來奉天殿的時候,一千多名文武百官已經(jīng)頂著寒風持牙牌來到了奉天殿前。 明朝實行牙牌制度和門籍制度,牙牌制度自然是要持牙牌才能進入皇宮,而門籍制度其實是請假制度,遇到公事、患病等情況不能參加便會填寫公文交代事由。 正是由于門籍制度的存在,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武勛通常會找出種種的理由,而后并不會前往參加早朝。 由于不少武勛已經(jīng)意識到弘治帝不會重用他們,而他們亦不想到邊寒之地吃苦,故而今天仍舊請了病假。 撫寧侯朱永自恃身份尊貴,知道陛下將來恐怕還得將京營交給他來統(tǒng)領(lǐng),故而還是堅持每次大朝會上朝打卡。 朱祐樘乘坐龍輦到奉天殿的寶座上,接受殿里殿外的文武百官朝拜,然后乘坐龍輦直接返回乾清宮。 自從上次朔日朝出現(xiàn)都察院左都御史馬文升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事件后,而今的大朝會自然變得規(guī)矩起來,大家都不敢再生出幺蛾子。 一方面朱祐樘有著門黨相護,另一方面朱祐樘可以借李敏的貪墨隨時進攻,而今的朱祐樘真的成了“神”。 “圣躬萬神!”萬安和劉吉率領(lǐng)文武百官在奉天門外行一拜三叩禮,而后便紛紛返回各自的衙門。 朱祐樘乘坐龍輦回到乾清宮,雖然一路上頂著北風,但身上穿的這一件貂衣確實很暖和。 “陛下,奴婢都已經(jīng)準備妥當了,只是現(xiàn)在外面風大,要不要再等會呢?”身穿被朱祐樘賞賜貂衣的郭鏞看到朱祐樘歸來,便迎上來詢問道。 朱祐樘知道自己生在禮儀之邦,而自己這個皇帝有時候亦是身不由己,便輕輕地擺手道:“不用!這是到自家的后院,不需要乘坐龍輦了!” “撤了!”郭鏞對朱祐樘的要求是無條件聽從,當即便對轎夫太監(jiān)大手一揮道。 現(xiàn)在乾清宮的宮女和太監(jiān)顯得越來越守規(guī)矩,特別是乾清宮設(shè)置分級制后,由于下級會盯著上級想要上位,故而即便東暖閣里面有眼線亦不敢傳遞消息了。 朱祐樘身穿厚厚的貂衣,腳踩在路上的殘雪上,殘雪發(fā)出一絲吱吱的聲響,正順著宮道由南往北而走。 跟三大殿的布局相似,在乾清宮往北的這條中軸線上是后三宮,分別是:乾清宮、泰殿宮和坤寧宮。 由于還沒有冊封皇后,固而位于最北的坤寧宮現(xiàn)在還處于空置狀態(tài),而太子妃張玉嬌仍住在承禧宮。 朱祐樘在走進坤寧宮的時候,臉上亦是多了一抹凝重之色。 按內(nèi)心來講,他并不想冊封張玉嬌為皇后。張家跟文官集團走得著實太近,而張玉嬌是由太皇太后挑選的孫媳,更重要張玉嬌保不準還是一個偏執(zhí)狂。 在原來的歷史中,朱祐樘并不是一個有魄力逆勢而行的君主。 若不是有其他力量迫使朱祐樘,朱祐樘不太可能頂著壓力等張皇后生產(chǎn)而沒有選秀女入宮,亦不太可能做一個為一個女人守身如玉的皇帝。 正是因為這個女人,導致自己僅僅只留下朱厚照一個獨苗。在正德駕崩之時,又是因為這個女人在沒能確定朱厚熜繼嗣的情況下,便將皇位送了出去。導致朱厚熜打著繼統(tǒng)不統(tǒng)嗣的旗號,最終扶了自己弟弟興王搶去大宗嗣,而自己這位大宗帝淪為了偏宗的待遇。 朱祐樘不想再去探究這一段歷史,亦沒有必要拿將會改變的歷史結(jié)果來怪責張玉嬌,但不可能因為張玉嬌被太皇太后選為太子妃自己便一定要冊封她為皇后,而自己這個皇帝還是想要找到一個跟自己同心的皇后,甚至自己死后亦會為自己保住在大宗牌位的皇后。 所幸,禮部左侍郎徐瓊可以說是要投桃報李,雖然以徐溥為首的護禮派反對選秀,但這個提案已經(jīng)得到高票通過。 等到明年正式改元,禮部便會從江南等地選一批秀女入宮,到時自己再從中挑出一個良家子女封為皇后,亦或者擇一個出身名門的女子冊封為皇后。 三大宮的前門是乾清門,而后門則是坤寧門。 朱祐樘穿過坤寧門,像是普通人家的三進宅子般,毅然已經(jīng)來到了自家的“后院”,而今皇家后院命名為“宮后苑”。 宮后苑,東路建筑有堆秀山御景亭、璃藻堂、浮碧亭、萬春亭、絳雪軒;西路建筑有延輝閣、位育齋、澄瑞亭、千秋亭、養(yǎng)性齋,還有四神祠、井亭、鹿臺等。 這里足足有一萬二千平方,園內(nèi)遍植老槐,羅列奇石玉座、金麟銅像和樁景等,并沒有見到一株花。 園內(nèi)左右分設(shè)瓊苑東門、瓊苑西門,可通東西六宮;北面是集福門、延和門、承光門圍合的牌樓坊門和順貞門,正對著紫禁城最北界的神武門。 朱祐樘沿著正中的宮道而行,這園中東西兩路建筑基本對稱,而位于中軸線上的是一座以重檐錄頂、上安鎦金寶瓶的欽安殿。 欽安殿殿基是以漢白玉石為材的須彌座,望柱和攔板上的龍鳳圖案是形態(tài)優(yōu)美的雕刻,殿頂平坦、周圍四脊環(huán)繞。 進到殿內(nèi),中央正供奉道教的真武大帝。 “陛下,請上香!”劉瑾和神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孟壽已經(jīng)在這里擺上祭品,而孟壽恭敬地送過來三根香道。 朱祐樘接過三炷香,便將香插在香爐中,而后進行祈禱。 真武大帝是水神,所以每年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等節(jié)令,皇帝都需要祈禱水神保佑皇宮,消滅火災。 朱祐樘深知一旦宮殿遭遇雷火,那么便證明天子德行有虧,哪怕自己是天天在上的天子亦得乖乖向上蒼求福、祈求原諒。 所幸,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在位期間并沒有遭到重大的火災,這來不來拜神似乎都不是特別重要。 “陛下,奴婢剛剛到御景亭上面瞧了,現(xiàn)在紫禁城的雪景煞是好看,您要不要上去賞雪呢?”劉瑾亦是千方百計要討好朱祐樘,便是指著堆秀山上的御景亭提議道。 朱祐樘現(xiàn)在手里確實沒有什么公務,所有并不需要急著回去,便微微抬手道:“那就上去瞧瞧吧!” 劉瑾顯得十分殷勤在前面引路,雖然有臺階,但旁邊的太監(jiān)宛如是照顧老人般,所有人都顯得十分緊張,卻是生怕朱祐樘會跌倒。 朱祐樘上到御景亭,盡管只是站在一個比二層樓略高一些的高度,但卻可以看到整個紫禁城,看到眼前這白雪皚皚的新天地。 “陛下,您瞧,咱們的乾清宮是那一座,最高那一座便是奉天殿!”劉瑾顯得十分的開心,指著南邊的宮殿進行介紹道。 朱祐樘的方向感很好,自然不需要劉瑾介紹,但發(fā)現(xiàn)這里的雪景確實很有特色。只是看到左右兩邊的六宮了無生氣的模樣,卻是發(fā)現(xiàn)是該盡快填滿六宮,不然自己所在的中央地帶確實是太冷清了。 “陛下,您在上面當心著涼,您還是快些回東暖閣吧!”郭鏞并沒有跟著上來,在下面仰著脖子擔憂地道。 朱祐樘不由得暗嘆一聲,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還真不能染風寒,于是決定打道回府。 隨著年關(guān)越來越近,這天下似乎真的已經(jīng)太平了般,即便他很想知曉王越的最新消息,但南直隸一直沒有相關(guān)的奏疏送來。 眨眼間,便已經(jīng)到了大年三十。 隨著凌晨的一枚枚煙花在夜空中綻放開來,成化二十三年結(jié)束,而成化年號亦是劃上了止休符,自然不會再有成化二十四年。 取而代之,弘治年號隆重登場。 第一百一十章 元旦宴儀,揚州胡爺 弘治元年,大年初一,這注定是喜氣洋洋的一天。 大朝會原本就十分熱鬧,而弘治元年的大朝會顯得意義非凡,終究是弘治登基的首次元旦大朝會。 乾清宮的太監(jiān)和宮女昨晚得到朱祐樘的“年終獎”,而且每人還得到一套新衣服,故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其實太監(jiān)和宮女所要的并不多,而今朱祐樘如此厚待于她們,她們自然要更加全心全意地伺候著他們的主子。 朱祐樘今天同樣換上一套嶄新的龍袍,按著時辰乘坐龍輦駕臨奉天殿,在寶座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這場朝會主要由兩部分構(gòu)成:前半部分由百官向皇帝祝頌、呈獻禮物,稱之為朝賀儀。后半部分是皇帝賜宴,稱之為大宴儀。 在朝賀儀階段,萬安等官員紛紛呈上自己的賀表,而萬安送上祥瑞:兩只赤兔。 這個事情自然談不上驚喜,送赤兔是私底下奏報后才會送上來,而朱祐樘這邊亦同樣敲定相應的回贈。 朱祐樘對于做皇帝這件事情是越來越得心應手,毅然是一個能拿捏住分寸的老板。 徐溥等官員看著眼前游刃有余的年輕帝王,發(fā)現(xiàn)年紀已經(jīng)變得不再重要。 有哪個年輕的帝王才登基半年不到,便已經(jīng)徹底掌握了朝局,更是將京軍十二營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若他們還用以前的眼光來看待這位十八歲的新帝,輕視這位堅持斬殺慶云侯的帝王,只能說確實是蠢到無法救藥了。 在這場大朝會上,除了文官和武勛外,外國使臣亦是可以參加,而剛好赴京的朝鮮使臣兵曹參判李寔前來參加這一場弘治元年大朝會。 跟大明的六部相似,朝鮮設(shè)置六曹,曹中設(shè)判書(正二品)一人、參判(從二品)一人、參議(正三品)一人。 李寔對華夏的文化十分的向往,而今亦是得知新君主政后的種種所作所為后,眼睛中帶著幾分忌憚地審視眼前這個十八歲的大明皇帝。 朱祐樘雖然對出現(xiàn)的朝鮮使臣微感意外,但并沒有過于放在心上,便是淡淡地宣布道:“賜宴!” 咦? 在場的文武百官看到朝賀儀“結(jié)束”,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而后則是紛紛扭頭望向護禮派領(lǐng)軍人徐溥。 徐溥自然知道這些目光的意思,但默默地閉上眼睛,卻是不打算站出來。 按著正常的流程,在這場朝賀儀中,新皇帝會冊封皇后,甚至還同時冊封太子,但現(xiàn)在卻被朱祐樘直接跳了過去。 這種大事自然不可能忘記,哪怕朱祐樘忘記亦會有人不斷提醒,唯一的解釋是弘治帝并不打算冊封太子妃張玉嬌為皇后。 其實朱祐樘這么做,算是早已經(jīng)有了征兆,甚至很多官員已經(jīng)提前知悉。 且不說朱祐樘登基后便沒有再寵幸張玉嬌,而冊封皇后事先要做一些準備工作。只是弘治帝既沒有同意禮部的奏請,亦沒有下令準備冊封,那么自然是不會在今日冊封太子妃為皇后了。 這…… 在場的官員面面相覷,只是發(fā)現(xiàn)不僅徐溥沒有站出來,竟然滿朝大臣都沒有一個官員站出來替太子妃請封。 “臣等叩謝隆恩!”以萬安為首的門黨仿佛一切都是天經(jīng)地義般,當即進行謝禮道。 或許有人覺得朱祐樘做法不合禮儀,但滿朝的官員都不愿意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將寶押在一個注定會失寵太子妃身上。 張家最強的后盾徐溥都已經(jīng)失寵,挑選張玉嬌為太子妃的太皇太后跟皇帝已經(jīng)是貌合神離,至于太子妃張玉嬌并沒有值得夸耀的點。 位于上層的官員不敢步李敏后塵,而中下層官員在往年或許會投機一把,但今年卻剛好是京察大年。 大明朝廷對官員每三年會考核一次,對地方官員的考核稱為外察,而對京城四品以下官員的考核稱為京察。 現(xiàn)在的吏部尚書李裕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帝黨,若是誰現(xiàn)在跳出來,那么他們必定在接下來的京察中被“淘汰”。 寒窗十年苦,而今正是升官發(fā)財?shù)淖詈命S金期,誰又愿意將自己辛苦付出最終押在一個明知已經(jīng)失寵的太子妃身上呢? 正是如此,在弘治元年的大朝會上,太子妃張玉嬌并沒能如愿以償般被冊封為皇后,而百官對此選擇了沉默。 明朝元旦的宴會由禮部負責總體籌劃,由光祿寺負責具體事務的執(zhí)行。按照官職的大小,宴桌分為上桌、上中桌、中桌、下桌四等。 上桌的菜品為:茶食像生小花、果子五般、燒炸五般、鳳雞、雙棒子骨、大銀錠大油餅、按酒五般、菜四色、湯三品、簇二大饅頭。馬牛羊胙rou飯、酒五鐘。 到了大宴儀環(huán)節(jié),相應的禮儀其實一點都不少。 按照明朝禮制,大宴要行酒九次,期間還要有音樂和舞蹈。 比如飲第一爵酒時,要演奏《炎精開運之曲》、《上萬壽之曲》,同時還要有平定天下之舞。無論是行酒,還是舉箸,都必須由皇帝開頭。 朱祐樘其實并不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禮儀,但誰讓他是禮儀的最大受益者呢? 參加宴會的官員自然不是沖著吃食而來,特別越是高位的官員越要八面玲瓏,故而大臣在接受皇帝賜宴后,寫詩道:“調(diào)鼎十年空伴食,君恩一飯報猶難”。 鴻臚寺寺卿張巒坐在上桌前,只是面對滿桌的佳肴卻沒有一點胃口,顯得目光幽怨地望向不遠處的徐溥。 徐溥在年長一歲后,發(fā)現(xiàn)自己對自己的美妾都已經(jīng)力不從心,而剛剛更是索情懶得跳出去打擂臺了。 以前或許扶持一個皇后很重要,但現(xiàn)在自己連內(nèi)閣都進不去,哪怕扶持一個皇后又有什么用處呢? 只是突然間,正在失意的兩人注意上面有了動靜,當看清走向朱祐樘的來人后,頓時心當即懸到了嗓門眼。 正當紫禁城其樂融融的時候,遠在幾千里外的揚州府某碼頭寒風肆虐,上百名衣著單薄的碼頭工人正在裝卸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