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92節(jié)
在機緣之下,四個人相識于國子監(jiān),而后結(jié)成一個小圈子,更是被一些更事之徒冠上了“京城四駿”的名頭。 孫杲是會昌侯的嫡子,雖然是外戚的爵位,但跟一些空有名頭的外戚不同。孫杲的曾祖父孫繼宗曾經(jīng)有奪門之功,因此在英宗時期執(zhí)掌重兵,到了憲宗時期更是一度提督十二營。 縱觀大明王朝的外戚,能做到可以掌管全部京軍,恐怕有且只有會昌侯這一脈了,故而這個侯爵并不弱于普通的武侯。 孫杲雖然在國子監(jiān)的成績一般,但在勛戚中已經(jīng)是出類拔萃,加上擁有這一份顯赫的血脈,所以入選京城四駿之一。 大明能戰(zhàn)的武勛子弟并不多見,建文帝和英宗都因過于相信武勛而丟掉了皇位,但撫寧侯朱永無疑算是例外。 朱永原本只是繼承祖上的伯爵,但由于率軍討平第一次荊襄流民起義有功,故而進封為撫寧侯,彰顯出超越其他武勛的軍事才能。 朱麒似乎繼承了朱永的彪悍,雖然在國子監(jiān)的成績平平,但能騎能射,更是打架的一把好手,所以都認為他將來能繼承朱永的衣缽,故而入選為京城四駿。 徐元概雖然不是公侯子弟出身,但其父徐溥享譽士林,而他從小有神童之稱,詩詞更是一度名動京師,在國子監(jiān)的成績十分的優(yōu)異。 在當年,徐元概被當時國子監(jiān)的祭酒和監(jiān)丞看好,聲稱他有狀元之才。 一個出身顯赫的徐家,本身的才華又顯名于京城,又得到國子監(jiān)祭酒如此高的評價,自然而然入選京城四駿。 當然,“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種事情發(fā)生在很多人的身上,而科舉的偶然性確實很大,即便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亦是七次鄉(xiāng)試未中。 造化弄人,徐元概雖然擁有京城四駿之一,但屢試不中,最終只能選擇官蔭入仕,成為從七品的中書舍人。 孫杲有意巴結(jié)前程無量的楊廷和,當即指向剛剛已經(jīng)被喝掉的空杯道:“青竹姑娘,快給楊大人滿上,亦祝楊大人步步高升!” 那個叫青竹的女子得知所陪的青年男子竟然是官員,媚眼多了幾分情意,便端起酒壺為楊廷和的空杯滿上酒。 在倒酒的時候,香噴噴的身子亦是有意往楊廷和的身上蹭,毅然是想要勾引這個最有文氣的青年男子。 “咱們不談官場之事,今晚不醉不歸!”楊廷和聽到“步步高升”分明刺耳,亦是端起酒杯站出來告誡道。 孫杲三人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當即便知道楊廷和在官場遇到不如意之事,今晚叫上他們大概是一心求醉了。 在他們京城四駿中,楊廷和雖然是官宦之家,出身于四川大族,但家勢跟他們?nèi)瞬豢赏斩Z。 只是楊廷和確實是天縱之才,年僅十九便已經(jīng)二甲前列高中,從而成為文官集團重點培養(yǎng)的未來領(lǐng)袖。 現(xiàn)如今,他們?nèi)朔炊患皸钔⒑?,假以時日這一位能夠入閣拜相,而他們?nèi)硕寄茏映懈笜I(yè)襲爵或混日子。 正是如此,他們?nèi)嘶蚨嗷蛏俣加邪徒Y(jié)之意,以期待能夠在將來得到關(guān)照。 徐元概是最失意的那一個,卻是對楊廷和安慰道:“楊兄,我父親也是在翰林院熬了二十年才……” “閉嘴!”楊廷和聽到徐元概這個草包竟然要跟自己談翰林官熬資歷的傳統(tǒng),當即便暴喝一聲道。 今晚之所以如此失意,倒不全是因為萬安要將自己繼續(xù)按在正八品翰林檢討上,而是對自己的前程產(chǎn)生了擔憂。 這一份擔憂正是來自于徐元概的父親,即自己父親的恩師徐溥。 在他們文官集團的規(guī)劃中,新君登基自然是要重用帝師徐溥,但事實卻恰恰相反,新君非但沒有重用徐溥反而是倒用。 此次翰林院出現(xiàn)空缺,正是朱祐樘將徐溥的翰林學(xué)士給去除了。 若自己苦苦熬上數(shù)十年,結(jié)果新君像朱祐樘那般對付帝師,那么自己的隱忍豈不是白熬了?自己這位天之驕子豈不可白白耽擱了大半生? 徐元概當即一愣,卻沒有想到楊廷和如此對待他的一番好意。 “好,好,咱們不談官場!徐兄,你休怪再提!”孫杲給徐元概使了眼色,急忙站出來打圓場道。 朱麒亦是不希望跟楊廷和鬧翻臉,亦是急忙表態(tài)道:“介夫兄,今晚全都依你!”說著,對另一邊的紫衣姑娘道:“還愣著做甚,快給楊大人夾菜!” 楊廷和看到送到嘴邊的雞腿,頓時又生起了一陣煩悶。 “楊大人,這五花rou又脆又香,還請嘗嘗!”青竹姑娘注意到楊廷和的反應(yīng),當即急忙夾起一塊五花rou送過來道。 楊廷和張嘴吃下送到嘴邊的五花rou,剛剛咀嚼幾下,發(fā)現(xiàn)確實又脆又香,煩悶的心情頓時稍微好轉(zhuǎn)。 啪! 朱麒一拍旁邊漂亮姑娘的肥臂,便得意地慫恿地道:“你亦過去給楊大人喂菜,但不許用筷子!” 這個姑娘二十出頭的模樣,但早已經(jīng)是深諳此道,便扭著大屁股走了過來,而后一把摟著楊廷和的脖子坐到楊廷和的大腿上。 在酒精的刺激之下,楊廷和亦是將一直以來的克制拋于腦后,當一個櫻唇叨著rou送來亦是毫不客氣地迎了上去。 “梅花雖好,浪影溪橋,燕子多情,空巢村店,我仔細想將起來,世間多少佳人才子,不能成就鳳友鸞交……”徐元概拿著筷子敲擊著碗盤,亦是為著大家助興地道。 孫杲已經(jīng)將一女抱在懷中,卻是帶著幾分醉意地道:“你這曲調(diào)太文氣了,且聽一聽我的十八摸……” ??! 不要! 別過來! 幾個姑娘倒是配合,面對孫杲等人咸豬手,當即在這個小小的雅間四散逃竄。 楊廷和的酒量其實是最差的,在幾杯酒下肚后,加上頻頻有姑娘主動投懷送抱,亦是在這里開始釋放天性。 對他們而言,而今無疑是真正的盛世,至于改革完全是脫褲子放屁,而強軍更是白白浪費國帑罷了。 夜已深,早已經(jīng)過了宵禁時分。 教坊司作為國字號,這里的占地很大,而房間更是多到數(shù)不勝數(shù),每晚都有大量的官員或勛貴子弟留宿于此。 楊廷和等四人不僅做到不醉不歸,而且是醉倒不歸,卻是各自姑娘的摻扶下進入房間之中,而后又是哭鬧出傳出。 次日上午,陽光明媚。 這里早已經(jīng)是曲終人散,正當很多人還在夢鄉(xiāng)中,一具蓋著白布的女尸從教坊司中抬出,仿佛抬走一個物件一般。 順天府衙來人勘察案發(fā)現(xiàn)場,仵作原本還要對尸體進行認真檢查,進來的中年推官卻是揮了揮手道:“好了,到此為止!” “李推官,卑職還沒有驗尸,這不符合流程吧!”仵作聽到這話,當即便是驚訝地道。 李推官已經(jīng)在官場多年,卻是瞥了這個老仵作一眼道:“虧你還在順天府呆這么多年,有些案子要好好查,但有些案子只要走個流程!這是府尹大人的交代,你是要違抗府尹大人嗎?” “小的不敢,這便以自縊上報!”仵作得知是府尹大人親自交代下來,當即知道案子牽涉到大人物或大人物的子弟,便是急忙表態(tài)地道。 只是這陽光越是明媚,它的陰影便越是深幽難言。 紫禁城,乾清宮。 朱祐樘雖然身居京城的中央,但京城仿佛離自己很遠,特別一些人與事跟自己似乎全然沒有關(guān)系。 自從他明確想要懲治武勛集團,相應(yīng)的情報便多了起來,有關(guān)武勛及武勛子弟的動態(tài)會由東廠送到案前。 雖然后世的人都很迷信錦衣衛(wèi),但這個機構(gòu)塞進來太多文官子弟和武勛子弟,用來監(jiān)視京城百姓還是很好用,但用來調(diào)查武勛集團恐怕就沒那么好用了。 “陛下,昨晚教坊司死了一名官妓!這個官妓名叫蘭香,年僅十七,在撫寧侯朱永的嫡孫朱麟房間中自謚。經(jīng)東廠調(diào)查,杵作尚未開始尸檢便草草結(jié)案,所以便秘密派人尸體,發(fā)現(xiàn)死者香蘭脖頸處有兩處勒痕!”劉瑾負責篩選重要的情報,當即便念出有關(guān)朱永的嫡孫朱麟的情報道。 朱祐樘正在處理奏疏,只是聽到竟然出現(xiàn)如此離譜的事情,便是驚訝地道:“順天府尹豈敢如此兒戲?是誰給他的膽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吳玘官途,帝嘆荒謬 城北,順天府衙。 作為北京城名義上管理機構(gòu)的順天府衙坐落在靈椿坊,由于擁有處理全國案件的權(quán)力,故而有“小刑部”之稱。 一個身穿三品官服的小老頭坐在府衙后宅的花廳中,眼神顯得并不是很好,正瞇著眼睛跟順天府治中下棋。 現(xiàn)任順天府尹名為吳玘,是南直隸松江府人士,景泰五年的進士,由一個偏遠地區(qū)的知縣一步步走上正三品順天府尹的高位。 雖然在官期間并沒有亮眼的政績,但在九年知縣的任職生涯中得到了“破衣知縣”的美譽,加上任職期間秉行清廉的作風,故而在官場擁有不錯的聲名。 自從大理寺卿馮貫因為保李敏而被免官后,大理寺卿的位置便一直空懸。 在最新的一場廷推中,擁有“破衣知縣”之稱的順天府尹吳玘的呼聲最高,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九卿廷推以第一人候選的身份舉薦到朱祐樘的案頭上。 盡管順天府尹和大理寺卿都是正三品,但順天府尹算是地方官,而大理寺卿則是地地道道的京官,且位列于九卿,故而算得上是一次“升遷”。 吳玘最近的心情不錯,事因穿了兩年的三品官服終于破了兩個洞,這無疑讓他清廉的形象變得更加鮮明。 “府尹大人,今日處理教坊司的案子是否過于草率了?”順天府治中孫望看著正在思索的吳玘,卻是擔憂地道。 順天府衙的級別是正三品,跟應(yīng)天府衙是天下級別最高的府衙。 有鑒于此,大明在正六品通判和從七品推官之上,再設(shè)一名正五品的治中,而其上則是正四品的府丞。 只是治中上有府尹和府丞掌事,下有通判和推官處理具體事務(wù),故而處境比較尷尬,更多像是府尹的秘書。 吳玘將一個白子落在棋盤上,顯得不以為然地道:“一個官妓而已,死了便死了,這能有多大的事?” “府尹大人,下官聽聞死者脖頸處有兩道勒痕,而那些武勛子弟行事乖張,此次事情恐怕另有文章!”順天府治中孫望落下一枚黑子,便說出自己的判斷道。 吳玘對這種事情顯得毫無興趣,眼睛仍舊專注棋盤道:“老夫在地方為官數(shù)十載,若每個事情都要錙銖必較,到頭來便啥事都干不了。一個官妓而已,管她究竟怎么死的,人家撫寧侯都已經(jīng)打招呼了,老夫如何還不識趣?今以自縊結(jié)案,則是公私兩便,而你我兩人有閑在此下棋,此不美哉!” “聽府尹大人一言,勝讀十年書!下官受教了!”順天府治中孫望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有所明悟地拱手道。 若是沒有背景和錢銀打點,普通的官員想要在大明官場一路往上爬,這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直以為,他都不明白吳玘明明不是一個聰慧之人,且沒有大人物照拂,為何仕途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順暢? 只是現(xiàn)在看到吳玘的行事風格,特別是避重就輕那一套,這才隱隱捕抓到要點。難怪人家馬上就要升任大理寺卿,當真是有著過人之處。 吳玘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高深,而手里的棋子遲遲下不下去,自己這盤棋似乎又要輸了。 正是這時,一個衙差匆匆走過來,通知宮里來人了。 “下官恭賀府尹大人高升!”孫望猜測是大理寺卿的人選已經(jīng)定了,當即急忙放下手中的棋子祝賀道。 吳玘頓時像是吃了蜜般,便連連擺手道:“呵呵……此事還沒有定下呢,咱們現(xiàn)在出去迎旨吧!” “府尹大人,那位黃公公并不是前來頒旨,好像是要傳召您進宮!”衙差看到吳玘誤會了,當即便匯報道。 “府尹大人,當今天子很少召見大臣,今府尹大人能得陛下召見,陛下必是極為重視您了!”孫望有意巴結(jié)住即將高升的吳玘,當即拍馬屁道。 吳玘輕捋著已經(jīng)雪白的胡須,自己為官一生清廉,定然是自己的事跡被當今天下所知,只是稍微為難地道:“這盤棋……” “府尹大人棋藝精湛,下官甘拜下風!”孫望有著睜眼說瞎話的本領(lǐng),當即主動認輸?shù)氐馈?/br> 吳玘暗松了一口氣,便放下手中的棋子道:“呵呵……那本官先進宮面圣了!” “下官恭賀府尹大人高升!” “府尹大人,他日還望提攜下官!” “府尹大人,下官這便到燕陽樓為您備宴!” …… 在得知吳玘被召進宮面圣后,順天府衙的官員紛紛從各自衙署涌出來,對即刻離開的吳玘恭維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