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怕自己再被抓起來賣掉。 十多歲的孩子到底經(jīng)受了什么才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呢? 奶奶看得心酸,讓他趕快下來。 靳寒不動,過了半晌看奶奶還沒走,就張張嘴巴,發(fā)出一聲近乎乞求的聲音:“我今年沒過上生日,你能祝我生日快樂嗎?” 他不想自己到死的時候想起生日那一天,還只有被爸爸賣掉的記憶。 奶奶紅了眼睛,啞聲說:“這有什么不行的,生日快樂啊小伙子?!闭f完還讓靳寒等著,說要給他一點(diǎn)東西吃。 靳寒本以為是烤糊的烤腸,卻沒想到奶奶費(fèi)勁巴力地爬到礁石上來,給了他一桶雞湯。 “生日要吃蛋糕,但我今天沒賣幾個錢,買不了蛋糕。這是我早上煲給我兒子的,他沒來,送給你吃吧。” 靳寒把臉埋進(jìn)雞湯桶里,濃香的熱氣熏在他臉上,他沒有動,小心翼翼地抱著桶說:“在我家,這些東西都是給弟弟喝的?!?/br> “管他你家我家哥哥弟弟的?!蹦棠贪阉^按桶里,“我不認(rèn)識你弟,就想給你喝?!?/br> 靳寒抹著眼睛喝光了那桶湯,過了自己從出生到現(xiàn)在第一個生日,然后從口袋里掏出兩包快被捂化的麥芽糖,分了一包給奶奶。 之后他再也沒有找到過尋死的機(jī)會。 他出現(xiàn)在哪片海,奶奶就在哪片海賣烤腸。 他不走,奶奶也不走。 兩人時常僵持到半夜,奶奶用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睛無奈地看著他,抬起手撫在他臉上:“你還那么小,這是干嘛呢?” 靳寒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不想別人為自己擔(dān)心,更不想給一個好人添麻煩。但他實在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活著對他來說好難好難。 他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自己被地痞綁走的那天,全家人坐在車上看向他的“馬上就要有錢了”的喜悅眼神。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三雙眼睛。 他感覺那根油乎乎的繩子始終拴在他脖子上,再也解不下來。 他歪過頭,貼著奶奶的手,輕輕垂下眼來。 那充滿霧氣的眼睛仿佛一條悲傷的河流,從出生開始,他頭上就停著一片濕漉漉的雨。 他說:“我只有一個人,我不想一個人?!?/br> “那你和我走哇,我們作伴嘛?!?/br> “你有兒子,你兒子回來了你就會趕我走,他如果生病了你還會把我賣掉?!?/br> 奶奶氣得翻白眼:“我有個屁的兒子啊,我要有兒子那雞湯還能輪到你啊?!” 根本不容許他拒絕,奶奶掐著他的耳朵把他拎回家,臨回去前還給他買了包麥芽糖。 靳寒在奶奶家無所適從地摸摸這里、摸摸那里,拘謹(jǐn)?shù)刈谛〈驳倪呥吷?,一晚上都沒睡,第二天天不亮就跑到碼頭搬酒桶。 酒桶改良后變重了,也漲價了,搬一個給他兩塊五,工資日結(jié)。 他每天都能拿到最少二十塊。有時是兩張十塊的,有時是五塊一塊的,他把那些皺巴巴的紙票珍惜地揣在小口袋里,等來海邊接奶奶回家時交給她。 作為交換,奶奶會把賣剩下的沒烤糊的腸給他吃,偶爾還會給他燉雞湯。 他話很少,也不笑,甚至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過,但奶奶始終待他很好。 從海邊回到奶奶家有一段漆黑混亂的巷子,晚上經(jīng)常有喝醉酒的人聚集在那里鬧事。靳寒知道后每天都雷打不動地來接奶奶回家。 可他沒想到只是晚去一次,奶奶就出了事。 那天晚上和他一起搬酒的大叔摔了跤尾椎骨碎了,他送大叔去醫(yī)院,接奶奶就晚了些。 奶奶從那條巷子過的時候被醉漢推了一把,之后再也沒能起來。 奶奶在醫(yī)院拖了三個月,靳寒就守了她三個月,幾乎花光了他們倆攢的所有錢。 她撐到靳寒生日那天,很早就醒了,說想喝雞湯,讓靳寒回家給她做。 靳寒把雞湯煮好拿回來,她抓著靳寒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淚水滑過她的臉龐,她把臉埋在靳寒的手掌里不舍地說:“臭小子,你不要太早來找我,好不好?” 靳寒用力搖頭,固執(zhí)地看著她,那些積蓄在眼睛里的霧氣第一次變成淚水流下來。 “可我不想一個人……” 他許了愿望,但沒有人回應(yīng)。 小小的老太太變成了小小的盒子。 那年靳寒十四歲,失去了唯一一個把他當(dāng)人看的家人。 也是那一年,他撿到了裴溪洄。 或許上帝發(fā)現(xiàn)自己給一個人的命運(yùn)安排得太糟糕時,就會派一個又一個天使來搭救他。 那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天,他來到老水手的魚排上,請教對方該怎么辦葬禮。 夜色很深,外面黑燈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見。 有團(tuán)東西猛地被海水沖到魚排上,靳寒一開始還以為是被浪打上來的小水獺,差點(diǎn)一腳踹下去。幸虧這時候裴溪洄咳嗽一聲,他才發(fā)現(xiàn)那是個小孩兒。 看著只有三歲大,還沒成人小腿高,穿著一身灰色的破衣服濕漉漉地趴在魚排上,呼吸微弱得完全看不到,就像一坨小灰抹布。 他實在太小,靳寒不敢動。 做人工呼吸都怕把他給壓癟了。 后來還是老水手趕來,把裴溪洄救活。肺里的水?dāng)D壓出去后小孩兒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氣,蒼白的小臉上滿是無助和驚恐,兩只手卻很有勁兒,死死扒在靳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