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洄現(xiàn)在想來心底都是一陣后怕。

    如果靳寒不是靳寒，只是個(gè)無權(quán)無勢寂寂無名，再普通平凡不過的哥哥，那以裴聽寺的手段，早在三年前就可以把自己從他手里搶走。

    到時(shí)候哥哥找不到他，見不到他，養(yǎng)了十八年的孩子被親生父親說帶走就帶走了，他還怎么活？

    “我沒想把你從他手里搶走！”裴聽寺猛地站起來，急忙為自己分辨：“三年前我就和他簽過協(xié)議，在掃清大k的所有余黨之前，我如果敢擅自帶你離島，他會殺了我！”

    裴溪洄眉頭皺起：“大k是誰？三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裴聽寺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一下子醒過神來：“你別問了，我不能說?！?/br>
    “連你都不能說嗎？”

    裴聽寺訕訕地坐下：“在教育理念上，我和靳寒存在諸多分歧，只有這一件事，我和他保持高度一致，知道或想起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對你沒有任何好處?！?/br>
    “楓島不是牢籠，而是你的安全屋?！?/br>
    “我從沒想過把你搶走，他不會放手，你也不會同意，我只是想偶爾帶你出去玩一玩，逛一逛，看看外面的世界，分出一些心思到別的事上，不要把他當(dāng)做你生活的重心和信仰，因?yàn)椤职之?dāng)年就是這樣愛著你的mama……”

    裴溪洄不敢置信地眨巴著眼，“你以前……”

    裴聽寺笑起來：“很難想象吧，像我這樣冷血無情的人，也會全心全意地愛著另一個(gè)人?！?/br>
    “你mama是我的信仰，是我的全部，是我的生命和一切?！?/br>
    “她死后，我就活不下去了?！?/br>
    “我知道我要肩負(fù)起父親的責(zé)任，把你好好養(yǎng)大，但我根本做不到，仇恨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執(zhí)念，我看著你的眼睛就會想起你mama最后一刻躺在我懷里的樣子，我必須要為她報(bào)仇?！?/br>
    裴溪洄聽得眼眶濕潤，收起滿身張牙舞爪的戾氣，張開手臂給父親一個(gè)擁抱。

    “可是我不是你，靳寒也不是mama……我們的生活中沒有太多你們那樣驚險(xiǎn)的事……”

    “但天災(zāi)人禍又有誰能預(yù)料呢？”

    裴聽寺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很輕很輕地，捋過他耳邊的碎發(fā)。

    “即便你們一生無病無災(zāi)，但他比你大九歲，將來注定會走在你前面。我太知道信仰崩塌后萬念俱灰的滋味了，我不想你有朝一日，也要忍受我受過的苦?！?/br>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jì)深遠(yuǎn)。

    此時(shí)此刻，拋開一切不談，裴聽寺愛護(hù)裴溪洄的心，和靳寒是一樣的。

    “可是爸爸，我不會受苦的?！?/br>
    裴溪洄從他懷里抬起頭，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鄭重地看著他：“我和我哥是用一條命活著的。”

    “他不會走在我前面，他在我就在，他不在了，就沒有任何事能把我打倒了，您明白嗎？”

    “你……”

    裴聽寺啞口無言，額間的溝壑展開，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他明白，但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也沒有立場去指責(zé)。

    裴溪洄小的時(shí)候他沒有養(yǎng)過一天，明知道孩子沒有爸爸很可能活不下去，依舊狠心把他拋下。

    那么現(xiàn)在裴溪洄自然也可以為自己的將來做主，而不考慮他這個(gè)感情并不深厚的父親。

    “我知道了?！迸崧犓滤剖峭讌f(xié)一般，“你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做，我會盡我所能保護(hù)好你，也……保護(hù)好你哥。抱歉，我剛才的話有些欠妥，不該說他是變態(tài)?！?/br>
    裴溪洄拿拳頭在他肩上撞了一下：“我也要和你道歉，我剛才太兇了?！?/br>
    黃藥水里有助眠的成分，徐呈還在里面加了一些安眠藥。

    裴溪洄喝完不久就開始昏昏欲睡。

    他意識到自己的神志在逐漸渙散，但哥哥還沒找到，他不能就這樣睡去，臨昏迷之前給老朋友打了一通求救電話：“小島，你和深哥能不能來一趟楓島，我哥丟了……”

    電話還沒掛斷他就昏了過去。

    即便吃了安眠藥這一覺也沒睡踏實(shí)。

    他反反復(fù)復(fù)地做著那個(gè)噩夢，夢里很多模糊的細(xì)節(jié)逐漸變得清晰，血淋淋的回憶如同成群的飛蛾開始反撲，而他就是一頂在風(fēng)中搖搖晃晃的燭火。

    他在夢里尖叫、哭喊、哀嚎、求救，可不管怎么樣就是醒不過來。

    身子變得很重很燙，感覺自己被架在火堆上烤，嗡嗡作響的耳朵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熟悉的人聲。

    “小洄？醒醒小洄，我來了?！?/br>
    “嗯……”裴溪洄從噩夢中掙扎著醒來，睜開眼時(shí)一大包淚順著兩側(cè)太陽xue滑落，泣不成聲的哽咽混著他一聲又一聲痛苦凌亂的喘息，被一束垂落在臉上的長發(fā)掩住。

    “好了別哭了，我們來了?！?/br>
    一雙帶著溫暖花香的手臂抄過他的后背，把他抱起來擁在懷里，花香來自那頭柔軟的長發(fā)，像母親的裙擺般掃過他的面頰。

    裴溪洄跟終于見到親人的小朋友似的緊緊抱住他：“小島，我哥不見了……”

    “聽說了，你把靳總氣得離家出走了。”

    “啪”一下，燈被打開。

    裴溪洄被突然的強(qiáng)光刺得閉上眼睛，再睜開時(shí)就看到門口走進(jìn)來一個(gè)男人。

    他身形如山，個(gè)子極高，經(jīng)過門框時(shí)往里低了下頭，穿著很隨意的黑背心，工裝褲，裸露在外的兩條手臂尤其強(qiáng)壯，能看到上面鼓脹的青筋，手里還拎著根半長的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