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秋滿腦子是司明明，他自己也納悶。怎么回事，對鄭良的感情就這么禁不起推敲嗎？他的愛情就這樣站不住腳嗎？起初他因為結(jié)了婚，覺得司明明是自己人，從而對她另看一眼?，F(xiàn)在是怎么回事呢？

    蘇景秋在行進床上輾轉(zhuǎn)，一直到天大亮才反應(yīng)過來：司明明來了，那一定也看到鄭良了吧？那時他們配合警察做筆錄，鄭良也在旁邊的。而他回家后想對她坦白，話說了一半被她捂住嘴，無論如何不肯讓他說出那個名字。

    蘇景秋騰地坐起來，決定打給司明明。

    司明明正在上班路上，收音機依舊播放著奇怪的故事，擁堵的街道上喇叭聲此起彼伏，堵車堵得人脾氣都要比天氣躁。

    “你來酒吧了是嗎？”蘇景秋徑直問她。

    “是的。”司明明跟他解釋：“當時你在電話里聽起來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問題，我怕你出事，就去看看?！?/br>
    “那你來了為什么不告訴我？”蘇景秋又問。

    “你當時在錄口供，被警察和當事人圍著，我琢磨著要很久，而且你看起來也沒有性命之憂，我就走了?！?/br>
    “我問的是你來看我為什么不告訴我？”蘇景秋都沒發(fā)覺自己的語氣急了：“我到家了你也沒跟我說，你做好事不留名嗎？”

    …

    “實在是不值一提。”司明明說。她有時不太理解，為什么在人際交往中要“記賬”，我為你做過什么、你為我做過什么，一筆一筆清清楚楚。依她之見，這世上沒有完全平等的關(guān)系，誰付出多一點誰付出少一點，并不太重要。她因為擔心蘇景秋半夜驅(qū)車去了酒吧，但這個舉動并沒改變?nèi)魏问拢拇_是不值一提。說回到關(guān)系，她寥寥幾次戀愛分手，都被對方清算。前任說：某年某日我為你奮不顧身、某日某時我送你某件東西、某時某分我對你付出真情，你對不起往日種種。換到司明明頭上，她一頭霧水，翻不出任何一筆賬來反駁。

    在司明明看來，很多事她做是順手。吃飯結(jié)賬對方?jīng)]帶手機，她結(jié)了；對方需要幫助，與她順口一提，她幫了。但這些若都要拿出來清算，那這未免太上不得臺面了。

    凡與她清算之人，她都不要。

    她不與任何人清算、邀功、道德綁架，也絕不許任何人如此對她。

    司明明的情感不功利。你可以因此說她不愛任何人，但不能否認她的正直。

    “你不懂，司明明?！碧K景秋說：“并非不值一提。人與人之間并不皆是利益，還有很多別的東西。我嘴笨說不清，但你能來，我很高興?！?/br>
    “為什么？”司明明困惑地問：“我沒幫上你任何事?！?/br>
    蘇景秋想了想，謹慎開口：“你這種人可能不太明白，甚至還會嘲笑我的想法婆婆mama。但我覺得我還是得跟你說：你能來，代表那一瞬間你關(guān)心我。這還不值得開心嗎？”

    司明明就點點頭：“我知道了，我關(guān)心你，只要咱倆關(guān)系不解體，我永遠關(guān)心你。”

    ……

    “我真謝謝你?！碧K景秋笑了：“你那腦回路真牛?！彼D(zhuǎn)而問：“那你既然來了，你看到什么了？”

    “繞來繞去，終于問了?！彼久髅髡f：“我看到了鄭良。你那天見義勇為，因為我們公司的鄭良。你喜歡的人是鄭良，我早就知道，我之所以沒說，也是覺得這不值一提?！?/br>
    “……蘇景秋想解釋，司明明卻打斷他：“都有過去，都別細問。我快到公司了啊，見面說?！?/br>
    司明明掛斷了電話，而蘇景秋沒說完的話被堵了回去。他還想跟司明明說：我看到監(jiān)控的時候感受很復(fù)雜，倘若非要追究這種感受，那就是我有可能愛上了你。但司明明掛斷了電話，蘇景秋要憋死了。

    司明明跟那個懷孕的女員工約了面談。

    按說這種事不該她處理，她手下各個精兵強將，應(yīng)對這樣的事很容易，但那女員工點名要跟她這個老板談，說別人說的話很可能都是套路。

    她在辦公室等了會兒，下屬把女員工帶了進來。姑娘氣色不太好，面無血色，坐下的時候下意識摸了下肚子。

    “要么坐沙發(fā)上？”司明明說：“能舒服一點。”

    不待女員工回答，她又說：“這種時候要盡量臥床，待會兒咱倆談完，你就回家吧？我看醫(yī)生給你開了半個月假條?！?/br>
    “你都不懷疑我是假懷孕？”女員工問。

    司明明搖搖頭：“我先說我的觀點，其實這個觀點昨天我們部門的同事也跟你說了：根據(jù)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我們不會也不能在你懷孕的時候辭退你。你后續(xù)的工作可以根據(jù)你的意愿溝通調(diào)整，前提是保障你的身心健康?！?/br>
    “做母親不容易，我們都知道?！彼久髅髡f著起身用一次性杯子給她接了溫水，秘書敲門進來，拿著司明明要求準備的資料。

    司明明將它交給員工，那是一沓溝通記錄和轉(zhuǎn)正說明，她當場請女員工來看。以往員工轉(zhuǎn)正是要統(tǒng)一線上確認的，今天司明明特殊申請拿到了線下。

    員工看過后，簽了字，松了一口氣。她跟司明明解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因為她之前聽說過很多案例，即便公司因為勞動法的問題勉強留用，但在這家公司也不會有什么發(fā)展了。她觸及了“職場信用”的問題。

    司明明用心聽她說完，一直在點頭。員工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行業(yè)現(xiàn)狀就是如此。但司明明有不同的看法。

    她并不覺得這是“職場信用危機”，反倒覺得倘若經(jīng)此一事，雙方能建立起真正的信任關(guān)系，那其實會是好事。

    “我還要在陳明部門嗎？”準mama問。

    “看你的個人意愿。”司明明說。

    “我想換部門。”

    “這個時候的確很敏感，我們可以幫你問一問，但我認為可能性不大。如果結(jié)果是你還是需要留在陳明的部門，我會跟他談，以后也會隨時關(guān)注你的情況。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直接來找我?！彼久髅鞑幌胝f謊，這個時候把一個孕早期有流產(chǎn)先兆的人調(diào)到任何部門占hc，都是不理智的。問題在哪產(chǎn)生，就在哪解決。

    員工的語氣和態(tài)度終于緩和下來。

    司明明問她：“你可以跟我說說你入職公司后的一些感想嗎？”司明明不著重去付出某一個人名，因為她知道這很敏感。

    員工入職后由鄭良做為導(dǎo)師，主要處理的工作是數(shù)據(jù)模型的搭建，這與她的專業(yè)和愛好都相符。導(dǎo)師鄭良給予了她很多幫助。在此之前，她并不覺得自己會無法通過試用期。

    有一次在會議上，員工直接指出了他們灰度測試那個項目的問題，有存在遺漏用戶數(shù)據(jù)信息的隱患。

    “當時都誰在場呢？”司明明問。

    “都在?！?/br>
    “后來呢？那個隱患解決了嗎？”

    “后來我不知道了，說安排專人去做。項目已經(jīng)上線了，應(yīng)該沒問題了?！?/br>
    司明明點了點頭。

    準mama累了，她讓秘書送她回去，她心里對這件事有了一點判斷。于是約陳明下午面談。

    她的手機響了好幾次，拿起來看，是張樂樂。她截圖了白楊發(fā)給她的堪稱論文長度一樣的剖白，司明明看得頭疼。偏這時蘇景秋又跟她說：“司明明，雖然咱倆結(jié)婚不認真。但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有什么毛?。?/br>
    司明明把手機一丟，徹底被蘇景秋整不會了。

    第40章 一塊石頭（二十）

    蘇景秋到下午又發(fā)：你不回我消息， 你沒禮貌。

    司明明就把張樂樂名片推給他，給他派了活：照顧好我的朋友，我精力不夠。

    司明明作為一個好的管理者最懂用人， 什么人做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適合什么人。張樂樂要跟白楊談離婚，需要一個思想耿直的男性給她一些建議。在司明明認識的人里， 沒有人比蘇景秋更“耿直”了。她認為蘇景秋能辦好這件事，并對此十分放心。

    她對蘇景秋有最基本的信任，蘇景秋對此很滿意。開心領(lǐng)命：“交給我你放心?！?/br>
    “那你去?！?/br>
    “那你為什么不回我消息？”

    司明明懶得再回他， 此刻的她焦頭爛額，他偏要跳出來理直氣壯大張旗鼓地搗亂。

    蘇景秋自己都沒搞清楚自己的狀況，頭腦一熱就說喜歡她，還“好像”。司明明覺得他沒有作為合作婚姻的cao守，這一點她要得空批評他。

    你不能指望司明明這種人輕易愛上一個人。她的愛像一汪地下的深潭，你要不停去挖呀挖呀， 才可能會有涓涓細流。那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尋常的人做不來的。

    陸曼曼說她“斷情絕愛”，神棍葉驚秋說她“天煞孤星”， 張樂樂說她無心“拘泥愛情”， 聶如霜說她“沒開情根”。王慶芳看法不一樣， 她說：我養(yǎng)我那糟心的兒子養(yǎng)出了一點心得， 這世上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都別著急， 路一樣的，早晚而已。就比如我兒蘇景秋， 打小一根筋、英雄情結(jié)，這么多年過去了， 未見進步，我急了嗎？

    讓他們都到生活的雞毛蒜皮里去，都得見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喜怒哀樂都嘗一遍，早晚，早晚都逃不過。

    司明明不去管這些，她放心把張樂樂交給蘇景秋，而她去應(yīng)對工作。

    那頭蘇景秋領(lǐng)了老婆的旨，第一時間給張樂樂打了語音，著重叮囑幾件事：

    第一，家里活不用干，阿姨什么都能處理，她放心地住著，當成自己家。

    第二，家里缺什么，就跟他說，他買了讓司明明報銷，畢竟司明明是他們?nèi)齻€之中收入最高的。

    第三，如果你那缺心眼的準前夫找你出去，你叫上我，或者干脆約到我餐廳。

    最后蘇景秋說：你別怕，我不知道你們倆怎么談的，為什么你大半夜從家里跑出來了。但我了解男的，好多男的就那個cao行，敢在外面牛逼，是因為沒碰上更牛逼的。他說什么你都別信，他哭出鼻涕泡你也別信，都他媽假的。真男人才不來這套呢！知道嗎？

    “那真男人來哪套？”張樂樂問。

    “真男人先做再說。不然都是扯淡。”蘇景秋說：“不管咋樣，你是我老婆朋友，就是我朋友。你的事我老婆交給我辦，我就好好辦?！?/br>
    張樂樂覺得司明明這個老公講話直來直去，有點缺心眼似的，但卻能安慰到人，好像喂給她一顆定心丸。但張樂樂也知道，別人的定心丸于她而言沒有用，她需要給自己定心。

    這對她來說是很難很難的事。

    張樂樂的心像一團亂麻，滿是迷茫，面對一一的時候又不得不露出笑容。小家伙在干媽的家里玩得很開心，蘇景秋為她準備的玩具她每樣都很喜歡。初到新地方，一切又都是新鮮的，在房間里跑來跑去。

    陸曼曼來看她，一進門就“嚯”一聲：“那莽夫有點家底啊?！彼诜块g里參觀了一通，看到蘇景秋準備的那些東西，放心了。

    “我都想跟你們一起來這住了。要不我也來這住吧？咱仨侵占蘇景秋的房子，讓他見不到他老婆，哭天抹淚求咱們搬出去，咱倆順道敲他一筆。如何？”攤開手給張樂樂展示她新做的指甲：“我用它撓死白楊?！?/br>
    張樂樂就笑了。拍一下她手背，讓她快點走。

    張樂樂說：“我怕你在我會崩不住。我想事后跟你吹牛逼，說我今天很可以。”

    “那我就走。”陸曼曼做一個撓人的姿勢：“你如果需要我，你就說。你知道的，我早就想撓丫挺的。”

    張樂樂決定約白楊出來。

    她和白楊約在了健康餐廳。

    他們二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單獨出來吃飯了，這一次卻是為了談離婚。

    白楊看起來很憔悴，很懊悔，他沒有刮胡子，人瘦了一圈。見到張樂樂就上前拉她手，但被她甩開了。

    “一一呢？”白楊問。

    “一一在我媽那?！?/br>
    “你住在哪里了？我找不到你，你也不回我消息。樂樂，有問題我們可以談，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

    張樂樂沒有回應(yīng)他，只是看著白楊。她有一瞬間是心軟的，她想：十年時光，何至如此？你讓一步我讓一步，或許當下的困境就過去了。一一又那么小，父母雙全自然是最好。

    可轉(zhuǎn)念又一想：若白楊的改變要經(jīng)由她這樣歇斯底里的呼喚，那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她又該如何呢？

    擺在張樂樂面前的問題很多，最難的那一個就是她失去了自我?；仡櫘a(chǎn)后的每一個日子盡是痛苦，她的每一次忍讓換來的都是變本加厲的要求。而歸根結(jié)底是：白楊對她徹底失去了尊重。

    當她圍著家庭轉(zhuǎn)的時候，她的社會屬性漸漸減弱，她的工作開始變得微不足道，她的聲音不值一提，她的愛好離她而去。這是一場漫長的消磨。

    “白楊，你聽我說?！睆垬窐方K于開口：“我跟你離婚不是一時沖動，是經(jīng)過謹慎思考的。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了，責任感也沒有強大到讓我們繼續(xù)下去。”

    “你外面有人了是嗎？”白楊問。

    張樂樂搖搖頭。

    “沒有人你這么堅定要離婚？”

    張樂樂覺得自己離婚的決定做對了。即便到了此刻，白楊仍舊要先懷疑她的人品，而不覺得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他都沒有思考過，就要給張樂樂扣上出軌的帽子。這簡直太令人寒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