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多的是想要與之結(jié)交的, 陸舫剛一下馬車, 不少人就圍在了他身邊, 試圖通過攀談打探陛下接下來的動作。

    陸舫的哈欠一下子被打斷。

    他本就是懶散不求上進(jìn)的人, 一下子應(yīng)付這么多人, 頭都大了，沒一會兒就被問得煩不勝煩，恨不得足下生風(fēng)飛進(jìn)宮里。

    他假笑著朝眾人拱手：“陛下昨日只單獨召見了大司農(nóng)，各位大人不妨去問問他？”

    可大家環(huán)顧四周，卻沒發(fā)現(xiàn)大司農(nóng)的身影。

    這就奇怪了。

    陛下可是特意挨家挨戶派小黃門來通知了，今日是他親政后的第一次早朝，話里話外的意思, 就是如果不來的話, 你們自個兒看著辦吧。

    “聽說大司農(nóng)昨夜突發(fā)急癥，”有住得近的大臣在和同僚竊竊私語, “就在今早還有人看到, 太醫(yī)令的人拎著藥箱急匆匆進(jìn)他府邸呢?！?/br>
    “不會真出什么事了吧？”

    “唉, 大司農(nóng)也上了年紀(jì)了, 不好說啊?！?/br>
    趁著朝臣們討論的空隙，陸舫重重咳嗽一聲，十分做作地“哎呀”了一聲, 三步并兩步地鉆出人群，從人堆里抓出一個面帶驚恐的矮胖小老頭。

    “哎呀, 這不是高大人嘛！許久不見，高大人近來氣色不錯啊，是不是府上又新添喜事了？”

    陸舫先是熱情拱手寒暄，隨后一胳膊攬住他的肩膀，“來來來，正好，舫有要事要與你分說，咱們借一步說話?！?/br>
    高尚被他帶得踉蹌了兩步，一張臉漲得通紅：“你，你這豎子！這可是宮內(nèi)，你要說話，直接開口便是，怎的還動手動腳起來了？小心待會兒朝會的時候，何御史當(dāng)眾參你一本！”

    沒看見何大人的眼刀已經(jīng)飛過來了嗎？

    陸舫絲毫不在乎，只是低聲一笑，但考慮到他和高尚的身高差，他也不為難自己，很快就收手直起身子道：“高大人，您身為典農(nóng)中郎將，昨晚應(yīng)該就收到上官那邊的消息了吧？”

    高尚眼神閃爍起來，“陸仆射說笑了。我昨日回去后就一直呆在府內(nèi)，大司農(nóng)今日又病重未來上朝，我如何能得到消息？”

    陸舫笑了一聲：“那舫請問，高大人是怎么知道大司農(nóng)病重的呢？你看看四周，諸位大人們可都還在猜測，大司農(nóng)今日是因何要事沒來早朝呢。”

    高尚：“…………”

    “陸元善！”

    他惱羞成怒，剛要拔高聲音罵人，立馬引來了四面八方的視線。

    高尚趕緊閉上嘴巴，警惕環(huán)顧四周一圈，這才壓低聲音道，“看在我曾經(jīng)提醒過你的份上，你就不要給我挖坑跳了，快說，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也沒什么，”陸舫道，“只是覺得，大司農(nóng)這病來得蹊蹺。舫雖然不知道原因為何，但陛下顯然對其十分不滿?！?/br>
    高尚緊繃著下頜線，“這與尚又有何關(guān)系？”

    “自然有關(guān)，”陸舫笑道，“舫不是說了嗎，高大人氣色不錯，興許好事將近了。”

    高尚呆站在原地幾秒，望著陸舫的背影，突然渾身一顫，快步追了上去。

    “陛下想給我升官？叫我當(dāng)大司農(nóng)？”他嚇得兩腮上的肥rou都在抖，“這可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陸舫“咦”了一聲：“升官發(fā)財，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天大喜事，高大人怎的還不高興了？”

    “廢話！大司農(nóng)要真有個好歹，范家陳家傅家，這三家哪一個，不得盯著這個位置搶到頭破血流？”高尚咬牙道，“我高某既不是世家門生故吏，又非出身大族，要是真坐在了這個位置上，豈不是找死嗎？”

    “陛下……”

    “別提陛下了！”高尚打斷他，語帶悲戚，“陛下他還年輕，根本不明白這些世家的難纏之處！這可是大景幾百年盤根錯節(jié)的豪族勛貴，哪里是嚴(yán)彌這種土財主暴發(fā)戶可比的？”

    “這幫人的手段，可比嚴(yán)彌要陰毒百倍不止！三家平時各有紛爭，若是合力，整個朝堂都是他們的一言堂，就算是陛下，也根本奈何他們不得……”

    高尚越說越絕望。

    他想起先帝那時，也試圖遏制這三大家族的勢力。

    結(jié)果就是先帝莫名絕嗣，扶持起來和世家打擂臺的權(quán)臣，反倒與他們沆瀣一氣。

    大景建國至今，歷經(jīng)十二位君主，如今已陷入了內(nèi)憂外患、風(fēng)雨飄搖的動蕩之中。對于大景來說，三大家族是續(xù)命藥，同時也是難以根治的劇毒。

    高尚沉默了一會兒，扭頭看向陸舫。

    卻發(fā)現(xiàn)陸舫似乎完全沒聽自己說話。

    陸舫正背著雙手，靜靜地望著遠(yuǎn)處宮墻上盛開的迎春花。

    枝條上嫩黃色的花朵湊在一處，沉甸甸地墜在斑駁陳舊的朱紅墻漆前，迎著春日暖風(fēng)，搖搖晃晃地開得熱鬧。

    連帶著為這座死氣沉沉的肅穆宮殿，也增添了幾分勃勃生機(jī)。

    “你說的沒錯，這是大景幾百年來，都未能解決掉的沉疴舊疾，”陸舫輕聲道，“所以高大人，若陛下真的任命你當(dāng)大司農(nóng)，你待如何，辭官不做嗎？就算請辭不受，也未必能躲得過那些小人的明槍暗箭吧?！?/br>
    “這個……”

    “高大人應(yīng)該也舍不得，”陸舫挑眉道，“那何不試試，相信陛下一回呢？換做是去年今日，全京城都不會有人相信，陛下能命人抄家相國府，還將嚴(yán)彌羅登的罪行昭告天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