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的衣服很適合沈黛末，素凈靜雅仿佛春雨之后一朵綴著濕氣雨露的雪蘭花，偶然一瞥，就有一種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驚艷，也不怪甘竹雨第一次見她，就對她格外熱情；在顧府里第一次間她，又再次在她面前扮乖巧逢迎。

    冷山雁眸光一暗，說道：“還是做得不太好，得再裁改一下?！?/br>
    說著他就將她身上的衣裳脫了下來，坐在床邊繼續(xù)改，沈黛末就坐在他身邊，安靜地看著他裁改。

    明明只是一件衣裳這樣的小事情，但他神情專注，仿佛是一件極其嚴(yán)肅的國家大事，微微顰起的濃眉如墨如畫，雖然眉目依舊鋒利但沈黛末卻再也不覺得有距離感，反而十分想要親近他。

    “改好了，妻主您再來試試。”過了一會兒，冷山雁放下針線，再次將衣裳往她的身上披。

    已經(jīng)兩人都坐在床邊，所以他的動(dòng)作幅度稍微小了一些，純白的衣襟并沒有披到她的肩上，反而被她頭上的發(fā)簪掛住，淡青色的衣裳仿佛頭巾一樣遮在她的頭上，寬大的衣裳更是自然垂下蓋住了她的身體，只露出一張溫和笑盈盈的臉。

    冷山雁看著她的臉晃了一下：“對不起，我這就——”

    沈黛末搖搖頭，一只握成拳狀的手從衣服里伸到了他面前。

    冷山雁盯著她的拳頭。

    下一秒，拳頭張開，露出掌心幾塊碎銀子。

    沈黛末淺淺又溫和地沖著他笑：“這是剩下來的錢，都給你?！?/br>
    “拿一兩銀子的家用即可，剩下的還是存下來吧，不用都給我?！崩渖窖愕馈?/br>
    沈黛末搖頭，握著他的手腕，將銀子都塞到他手里：“我說過，等我以后有錢了，一定對你好?！?/br>
    她才不是什么畫大餅的無良老板呢。

    “……好。”冷山雁垂眸看著被她握著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末兒，我看那只雞——”上樓的席氏愣住，沈黛末和冷山雁也愣住。

    冷山雁頓時(shí)縮回手，背對著席氏，用寬大的袖子遮住剛剛被沈黛末握住的手腕肌膚。

    沈黛末以為冷山雁是害羞了，立馬起身擋到冷山雁面前。

    “父親，您怎么上來了？”

    “沒什么?！毕蠈擂蔚匦α诵Γ蝗豢吹搅怂麄兩磉叺娜龎K上等布料，神色一瞬間復(fù)雜起來：“末兒，你帶回來的那只雞，我看了一下，它肚子里有蛋估計(jì)還能孵出小雞來，不如不殺了，先留下來吧。”

    沈黛末點(diǎn)點(diǎn)頭：“可以啊?！?/br>
    “……嗯，好?！毕宵c(diǎn)了點(diǎn)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父親……您還有事嗎？”沈黛末問，言語中有催促的意思。

    “沒了，那我先下去了。”席氏淡淡道，瞥了眼被沈黛末護(hù)在身后的冷山雁，轉(zhuǎn)身下了樓梯。

    *

    “太爺，怎么樣？娘子她同意了嗎？”白茶看席氏下了樓，立馬上前問道。

    席氏神情淡淡：“同意了，留它一條命吧?！?/br>
    白茶察覺出席氏上樓前后的異常情緒，有些擔(dān)心地問：“太爺，您怎么不開心？是不是娘子和郎君他們吵架了？”

    席氏搖頭：“不是?！?/br>
    白茶捂著胸口：“沒吵架就好，嗐，不過想來他們應(yīng)該也不會吵架?！?/br>
    席氏看著他：“怎么說？”

    白茶道：“因?yàn)槟镒雍屠删星楹冒?，娘子又是最最溫柔和善的人，他們成婚之后別說紅臉吵架了，娘子連一句重話都沒有對郎君說過。郎君才嫁進(jìn)來那會兒還沒分家，他三天兩口被胡氏和阮氏刁難，也都是娘子幫郎君出頭解圍，可以說是呵護(hù)至極了?！?/br>
    “……哦，那末兒確實(shí)對他很好?！毕系哪樕峡床磺迩榫w：“我還有些困，先回屋了?！?/br>
    “是。”白茶答應(yīng)道。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完飯，從前一直拉著冷山雁話家常的席氏一反常態(tài)地一句話也沒說。

    吃飯完，將筷子一撂下就借口困了回屋。

    “太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突然間心情就不好了?！睆N房里，白茶一邊洗碗一邊跟冷山雁說。

    “我記得父親今天中午時(shí)還好好的，是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的？”冷山雁問道。

    “像是去了一樓之后，我也問過太爺，他只說什么事兒也沒有就是困了，可我看著似乎不太簡單，公子您是不是哪里惹了太爺生氣了？或是忤逆了他？”白茶說道。

    冷山雁輕倚著門框：“我倒是沒有忤逆他……我猜他應(yīng)該是生氣妻主只給我買了緞子，沒有給他買?！?/br>
    “緞子？”

    “娘子是想補(bǔ)償我之前填出去的嫁妝，所以才買了三匹緞子給我，父親一上樓，正好看見了?！?/br>
    “原來是這樣。那我估計(jì)太爺就是為這事兒生氣，雖然太爺喜歡您，覺得您出身好，性格也好，又會持家，但是您太得娘子寵愛，娘子什么事兒都向著您，太爺可能會覺得娘子娶了夫郎忘了父親……太爺不會生娘子的氣，只會將一切都怪在您身上?！卑撞鑷@氣：“這些男人都這個(gè)樣子，視妻主和女兒為天，把妻主身邊的小侍當(dāng)仇人，把女兒身邊的男人也當(dāng)即將反目的仇人，女兒要喜歡女婿，卻也不能太喜歡女婿，提防戒備。要是夫妻關(guān)系親密無間，甚至?xí)X得女婿是狐貍精，搶走了自己養(yǎng)大的女兒，挑唆找事兒，一來一去就成仇了。”

    他繼續(xù)道“不過太爺也還好，沒有沖您發(fā)火，也沒有給您找麻煩。要是胡氏非得把房頂掀翻不可，既然這事兒沒鬧起來，公子要不就當(dāng)無事發(fā)生？”

    冷山雁骨節(jié)修長的手指揉著太陽xue：“席氏和胡氏不同。胡氏忤逆了也就忤逆了，反正妻主不喜歡他，我也不用給他面子，可席氏是妻主的親爹，還是要去跟他認(rèn)個(gè)錯(cuò)。”

    “??？”白茶驚訝：“公子你認(rèn)什么錯(cuò)？是娘子愿意給你買的啊。是席氏自己小心眼，連女婿的醋都吃好不好，您還要去跟他道歉？那您不憋屈死了?！?/br>
    冷山雁藏著危險(xiǎn)的眸子半瞇著：“不過動(dòng)兩下嘴皮子而已，又不損傷利益，我不在意?！?/br>
    他活了兩輩子，為了在顧太爺手下討生活，什么樣的話都說過，自然也不會在意這點(diǎn)小事。

    白茶還是不解：“娘子那么喜歡您，您只要繼續(xù)籠絡(luò)住她的心就好了，管他做什么呢？說白了，席氏一個(gè)小侍又被發(fā)賣過，您愿意給他這個(gè)體面他才有體面，要是他這個(gè)樣子，這個(gè)體面咱們不給他了又怎么樣？”

    冷山雁雙手環(huán)于胸前，修長的手指在臂間輕點(diǎn)。

    平心而論，他從來不覺得席氏對他而言是個(gè)威脅或?qū)κ?，甚至連胡氏的危險(xiǎn)性都不如。他給予席氏的一切尊重都是看在沈黛末的面子上，但凡換一個(gè)人，他連半個(gè)眼神都吝嗇給予。

    可他是沈黛末生父這一點(diǎn)，就足以拿捏住他，或者說，他主動(dòng)被拿捏。大家同處一個(gè)屋檐下，席氏心情不好，這種情緒終歸會被沈黛末發(fā)現(xiàn)，并影響到她。

    晚上，冷山雁捧著一匹絹布和一匹雪白色的緞子走進(jìn)了席氏的房間。

    席氏正躺在床上，背對著他。

    冷山雁坐在床邊，臉上端著公式化的笑容：“父親這么早就休息了？不看看妻主特意為您買的料子嗎？”

    背對著他的席氏動(dòng)了動(dòng)，轉(zhuǎn)過身，看了眼料子說道：“這不是末兒給你買的嗎？”

    冷山雁笑道：“怎么可能呢，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讓妻主單獨(dú)給我買料子。是妻主她一心惦記著您，想給你做體面的衣裳，只是她第一次買緞子，拿不準(zhǔn)好壞，擔(dān)心店老板誆騙了她，所以才拿到一樓讓我辨別一下。”

    席氏眼神變了變。

    冷山雁繼續(xù)道：“不過拖您的福，她在給您買料子的時(shí)候順手就給我也買了一匹，我和妻主成婚以來，這還是妻主第一次給我買料子呢。”

    他一番吹捧，直接將席氏的心給捧了上去，從床上坐起來，反而安慰起冷山雁來：“瞧你說的，末兒對你還是很上心的?！?/br>
    冷山雁勾出極淡的笑：“妻主是待我好，我心里很感激。父親快起來試試，讓我想想這兩匹料子給您做點(diǎn)什么好？”

    席氏也不生氣了，跟著冷山雁一起討論這幾塊料子。

    夜深時(shí)，冷山雁才舉著油燈上了樓。

    沈黛末已經(jīng)脫衣服上床了，看見冷山雁回來，她問道：“怎么去父親那兒那么久？”

    “跟父親多聊了會兒衣裳的事情?！崩渖窖阕叩酱策?，放下油燈，開始換衣裳。

    原本以前他換衣服的時(shí)候，都是吹滅了油燈再抹黑去換衣裳，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并沒將油燈吹滅，而是將燈放在了床邊，自己走到衣架前，脫下了衣裳。

    油燈燈光映著他的影子，寬大的墨色衣袍脫下，露出雪白的里衫，他的身材被完美無疑地展現(xiàn)了出來，玉帶約束的窄細(xì)腰身，脊背薄而挺拔卻不顯得瘦弱，雙腿遒長有力。燈火將他的肌膚照的如極品的薄胎白瓷器，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眉骨都被染上暖紅的微光，僅僅只是一個(gè)漫不經(jīng)心的側(cè)顏，就已美得絕色。

    沒一會兒，他換好衣裳上了床，躺在她的身側(cè)，肩膀輕輕挨著她，睡覺的里衣本就單薄，領(lǐng)口更是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膚，鎖骨隱約可見。

    沈黛末：不敢看，不敢看，眼珠子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里瞥，只敢盯著床頂。

    第33章 我的郎君會賣慘

    幾個(gè)月時(shí)間，從春到夏，光陰平靜悠長。

    之前買回家來的大公雞已經(jīng)成功孵化出小雞，并且成功長大。

    席氏是是個(gè)苦出身，所以會做雞窩，就給這一窩子小雞做了雞窩，并且在角落里用玉蘭花樹的樹枝專門給它們開辟出一個(gè)小院子。每天天色剛蒙蒙亮起來，院子里的雞就開始打鳴，比鬧鐘還要準(zhǔn)時(shí)。

    這時(shí)沈黛末和冷山雁就會起床，她洗漱完后去跟席氏打個(gè)招呼，興趣來了就去去雞窩里，看看幾天小雞有沒有下蛋。

    如果雞窩里有，沈黛末就會伸出罪惡的小手。

    起初大公雞還會反抗，咯咯地叫兩聲，撲騰雞翅膀啄她的手背，久而久之，它也習(xí)慣了、麻木了，放棄抵抗了。

    掏出新鮮的雞蛋后，冷山雁就去拿過去，要么做蒸蛋，要么直接做水煮蛋給她吃，吃完她就回二樓看書。

    冷山雁一般不會主動(dòng)打擾她，要么去席氏的屋子里聊聊天，要么在院子里跟白茶一起做繡活，而且生怕吵著她，聲音壓得極小聲，還沒有風(fēng)拂過玉蘭樹，發(fā)出的輕微沙沙聲大。

    夏季的玉蘭樹樹葉寬厚，茂密的樹葉層層疊疊的堆積在一起，如同一片浩瀚的綠色海洋，為二樓遮擋了夏季的炎炎烈日，二樓非但感受不到暑氣，反而還十分清涼，偶有一兩縷陽光穿透葉子間的縫隙落在二樓閣樓里，金燦燦的陽光亮到刺眼。

    沈黛末看書看累了，起身伸了個(gè)懶腰，揉了揉肩膀，往窗外看一眼，綠油油的景致立馬就讓有些酸脹的眼睛放松下來。

    她靠在窗扉邊，隔著涌動(dòng)的綠色海浪，看向樓下院子。

    冷山雁與白茶坐在玉蘭樹下的石凳邊，手里拿著一團(tuán)亂線，不緊不慢地理著，碎金般的光影斑駁的落在的肩膀上，隨著樹葉的晃動(dòng)，光影在他的肩頭搖搖晃晃，偶爾落在他深邃的眉骨，偶爾落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指骨。

    白茶就在一旁掰著手指頭，小聲的跟他盤算著這些日子的花費(fèi)，從幾文錢的蔬菜到大額的開支。冷山雁垂著眸子靜靜地聽著。

    沈黛末俯下身，雙手撐著窗框邊默默看著他。

    忽然，院子里的冷山雁仿佛得到了感應(yīng)一般，抬起頭來，隔著濃郁的葉子，眸光精確地看向她。

    沈黛末一怔，沖著他笑了笑，正午的光在她的眼尾暈開淡淡清淺的光暈。

    冷山雁神情微微怔忪，隨即唇角微微動(dòng)了一下，似乎也在對她笑。

    明明長了一張艷殺四方的冷艷濃顏系大帥哥的臉，笑起來卻有點(diǎn)乖是怎么回事？

    整跟冷山雁坐在一起的白茶，看到他抬頭，也看向閣樓方向。

    他見沈黛末撐著手臂靠在窗邊，清爽的綠蔭籠罩著她，微風(fēng)拂過，鬢邊干凈的發(fā)絲微微凌亂，眼眸彎彎地似有溫柔在無聲流動(dòng)，瞬間被驚艷了一下。

    怪不得公子看得連眼神都變了。白茶心道。

    “娘子，您休息了嗎？要不要下來吃午飯？午飯已經(jīng)做好了?！卑撞璩f道。

    “行?！鄙蝼炷c(diǎn)點(diǎn)頭，合上書頁，準(zhǔn)備下樓。

    白茶幫冷山雁收拾著石桌上的針線盒，調(diào)笑著說道：“咱們娘子長得可真好看，尤其是那雙眉眼，真是活脫脫遺傳了太爺?shù)哪?，說不定呀，比太爺年輕時(shí)還要?jiǎng)尤四??！?/br>
    冷山雁默默一笑。

    席氏雖然老了，但依然能看出年輕時(shí)的美貌，沈黛末確實(shí)遺傳了他，一位姑娘家眉眼卻是溫柔含情，但絲毫不顯得扭捏男相，反而有種別樣的吸引力，沉靜如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靜靜的看著你，就讓人怦然心跳。

    不過……冷山雁看向收拾東西的白茶，哪怕白茶說的是實(shí)話，但不知為何，冷山雁心中卻升起一股悶悶的感覺，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