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鄔又點了點頭，仍是一句話也沒說，眼睛一直盯著地面。

    沈黛末看他這個樣子，只覺得他內(nèi)斂害羞害羞到了極致，多半是個社恐，應(yīng)該也不太想跟她這個老板多聊天，所以也不再多說，直接離開了。

    直到她走后，阿鄔才慢慢抬起頭，偷偷朝她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也僅僅只有一眼，然后視線就飛快的挪開。

    明明四下無人，阿鄔卻連正經(jīng)看沈黛末一眼都不敢，像是心里有鬼的賊。

    雖然詹和的到來令人不快，但自從沈黛末租下了旁邊的院子，又征得房東的同意，將相隔的院子挖了一扇門出來作為通道。

    這院子的面積很大，甚至還有一座小花園，房間也多，十分幽靜，適合老年人居住，席氏歡天喜地的搬了進(jìn)去。

    主屋這邊頓時就清凈了不少。

    冷山雁除了每天早上去那邊給席氏請安之后，就回到了主屋里。

    有客人來時，就待客送客。沒客人時，就跟白茶一起坐在院子里做做針線什么的，除了偶爾席氏在詹和的摻和之下，作作妖之外，日子倒也平靜。

    *

    九月初六，顧錦華兒子的滿月宴，沈黛末出席。

    按理說一個男嬰滿月，本不用如此大cao大辦，但這個孩恰恰是在顧錦華剛繼承顧家沒多久時出生，顧錦華認(rèn)為這是吉兆，因此對這個‘小福星’也重視起來。

    滿月宴上，顧錦華一臉笑容地抱著襁褓里的嬰孩展示給賓客們瞧，之后就將孩子交給了他的生父，嬌荔。

    這樣的場合，陪在顧錦華身邊的不是正夫紀(jì)氏，而是一個小侍，可見紀(jì)氏是越來越不受寵了。

    “這個孩子起名字了嗎？”沈黛末問。

    在一旁倒酒的甘竹雨立馬道：“回娘子，小公子名叫容凌，小名兒凌哥兒。”

    沈黛末：“……容凌，真是個好名字啊?！?/br>
    容凌，顧容凌。原著小說的男主，終于出生了。

    “是啊，凌哥兒將來一定是個大美人?！备手裼晡⑽⒁恍Γ瑐?cè)著身子，露出最美的側(cè)顏輪廓，給沈黛末半滿的酒杯里重新續(xù)酒。

    “謝謝，我不能再多飲了，再喝就醉了?！鄙蝼炷┩裱跃芙^道。

    甘竹雨笑容綻開，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悄聲告訴她：“這些都是最不醉人的果酒，娘子可以放心喝。”

    沈黛末環(huán)顧四周宴席，問道：“客人們都喝果酒嗎？”

    甘竹雨搖搖頭：“就您一人，這是奴偷偷為您換的，知道您酒量不好，宴席上勸酒最是難受，所以奴就自作主張了，請娘子莫怪。”

    “我怎么會怪你，感激你還來不及。”沈黛末激動道。

    此時此刻，她仿佛覺得甘竹雨在發(fā)光。

    甘竹雨靦腆一笑，最是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奴只是不忍見娘子每次都喝得醉醺醺地回家，怕是家中郎君見了少不得抱怨幾句?！?/br>
    “我的郎君跟別人不一樣，溫柔和善，不會抱怨的?！鄙蝼炷┫乱庾R說道。

    她幾次喝酒回家，冷山雁都會溫柔地替她寬衣、煮解酒湯，照顧喝得醉醺醺的她，一句抱怨都沒有。

    甘竹雨一怔，隨即改口道：“是奴多嘴了。奴打小見父母因為喝酒的事情而大吵大鬧，以為其他人的家里也跟我家一樣，請娘子不要生奴的氣?！?/br>
    他的眼眸水燦燦的，因為歉疚，眼眸中蒸騰出些許水霧，整個人顯得分外可憐。

    “不會不會。”沈黛末連忙道。心想，又是一個原生家庭破碎的倒霉孩子，她怎么好意思責(zé)怪，而且人家本來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嘛。

    宴席結(jié)束之后，顧錦華專門命令下人給沈黛末套了車馬，并且讓甘竹雨送沈黛末回去。

    沈黛末想拒絕，但顧錦華的盛情實在難以拒絕，她只能妥協(xié)。

    這還是她第一次跟甘竹雨同乘一輛馬車，有些尷尬。

    車身晃晃悠悠，車輪轉(zhuǎn)動的吱呀聲時不時的傳來，沈黛末正襟危坐和他保持著安全的社交距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平穩(wěn)地到了家門口。

    “娘子回來啦?！卑撞栊∨苤锨?，幫著馬婦搬凳子。

    沈黛末撩開車簾，一抬頭就看見冷山雁站在家門口，黑袍如濃稠夜色，面若清冷白玉，靜立在屋檐之下，整個人恍若矜貴不可觸摸的神祇。

    “郎君！”沈黛末跳下馬車。

    冷山雁走下臺階迎她，看著她微紅的臉頰，溫聲說道：“醒酒的沆瀣漿已經(jīng)熬好了，妻主回去喝點?！?/br>
    “嗯嗯。”沈黛末點頭。

    “竹雨公子是否要進(jìn)來坐坐？”冷山雁淡眸一抬，目光對向馬車?yán)锏母手裼?，神態(tài)眼神冷若冰鋒霜雪，和剛才面對沈黛末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甘竹雨柔順的福了福身：“多謝雁郎君邀請，只是奴是奉家主之命送沈四娘子回來，這會兒得趕緊回去復(fù)命了?！?/br>
    冷山雁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br>
    正好詹和這時從大門內(nèi)走了出來，看到詹和，甘竹雨的眼神微微有了異樣，和沈黛末他們道了別之后，他就急忙追了上去。

    *

    不過幾日的功夫，甘竹雨就再次出現(xiàn)在了沈家，而且還堂而皇之地走了進(jìn)來，直接越過冷山雁，拜見席氏。

    席氏驚嘆他嬌柔純良的長相：“真是個標(biāo)致的孩子，他真是你干兒子？”

    詹和笑道：“可不。我跟甘家熟得很，只是我許久不來城里，不怎么見過這孩子，還是前兩天在街上，倒是這孩子先認(rèn)出了我。”

    “說明這孩子是個重感情念舊的人，現(xiàn)在有多少熟人見面都恨不得裝不認(rèn)識，何況我們這些老頭子？都嫌棄我們無趣。”席氏道。

    甘竹雨立馬道：“怎么會呢？我打小就是被爺爺帶大的，最喜歡跟老人家聊天了，不僅能陪老人家解悶，還能學(xué)到許多人生道理?！?/br>
    這一番話，瞬間俘獲了席氏的心坎。

    既懂規(guī)矩，說話又溫聲細(xì)語，永遠(yuǎn)帶著淺淺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fēng)，席氏對他很是滿意：“那你以后就常來我們家玩，陪我這個老人家聊天?！?/br>
    說罷，席氏忽然嘆了一口氣：“要是我那個女婿，能想你這樣好相處就好了?！?/br>
    甘竹雨一聽這話，瞬間琢磨出味兒來，順著他的話往下接，說道：“外人都說雁郎君溫柔和善，怎么會不好相處呢？”

    席氏搖頭嘆息：“他那張臉冷冷清清的，不說話時，靜靜地坐在一旁就跟一塊千年寒冰似的，實在讓人難以親近。也不知道末兒對著這樣的冰人，是怎么熬過去的?！?/br>
    詹和順坡下驢，感嘆道：“是啊。那人仗著出身不錯，又是娘子貧賤時娶的夫郎，脾氣矜怪的很。娘子平時忍他一定忍得很辛苦，要不然怎么成婚這么久，肚子還沒動靜呢？”

    “是啊……都成婚這么久了?！币徽f起這個，席氏的情緒立馬被牽制起來。

    詹和與甘竹雨對視一眼，繼續(xù)在席氏面前扇風(fēng)點火。

    “老哥哥，你說哪個女人不喜歡嘴甜乖巧的？你要是替娘子做主，收一房進(jìn)來，娘子肯定開心?！?/br>
    “可是末兒從未提過那小侍的事情?！毕嫌行┆q豫。

    “老哥哥您真是糊涂了，娘子為什么不納小侍？還不是因為顧忌冷山雁的面子！要是她主動那小侍，冷山雁肯定會大鬧一番?？梢悄o娘子納一房小侍，冷山雁還能說什么？他總不敢跟您鬧吧？到時候，您既能挫冷山雁的銳氣，娘子又得了一位美侍，還落了一個好名聲，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抱個大胖孫女，百利而無一害啊?！?/br>
    第45章 我的郎君要有弟弟啦

    秋社日，立秋后的第五個戊日。

    大家都沉浸在節(jié)日的喜悅中，享受著秋收之后難得的休閑時光，吃社糕喝社酒。就連男子們在這一天也有充分的理由放下針線活，因為秋社日的習(xí)俗，就是無論男女老少皆輟業(yè)一天。

    這一天最開心的自然是孩子們，撒了花似地瘋玩，大街小巷都是孩子們的嬉鬧聲。

    沈黛末也在這一天偷了懶，睡了個懶覺，本想著睡到十點鐘就差不多了，結(jié)果沒想到一下睡到了中午十二點，當(dāng)她醒來時，一旁的床褥已經(jīng)整齊的疊好了，枕邊一片冰涼。

    沈黛末從床上坐起來，披上衣服下樓。

    只見冷山雁已經(jīng)在廚房外面令支了一個灶臺，以及用一塊大板子和兩根凳子搭起來的臨時備菜區(qū)，正在做社糕、社飯。

    他寬大的袖袍被挽起，腰間系了一根圍裙，顯現(xiàn)出了他原本被外袍遮掩住的勁瘦腰身。一手握刀，一手握菜，在菜板上熟練的切菜備菜，腕骨修長如玉，手背上隱隱顯現(xiàn)出青筋輪廓。

    剛從水盆里撈出來的新鮮蔬菜，清清涼涼的水珠打濕了他修長干凈的指尖，一旁的鍋中水已燒開，正蒸騰出沸騰的水霧，像一團(tuán)煙云似得在空中散開，繚繞在他弧度寡淡輕薄的眉眼間。

    聽到沈黛末推門而出的動靜，冷山雁抬起眼眸看向她，一瞬間，仿佛被香火祭祀的低垂神像活了過來。

    “妻主?！彼糁裰氐臒熁饸鈫舅曇舻统炼写判?，仿佛一根羽毛在她的耳朵里輕輕撓癢。

    “……早。”沈黛末低聲回應(yīng)。

    “娘子可算是睡醒了，一會兒就可以開飯了。”白茶端著臉盆和帕子上前，笑吟吟地說。

    沈黛末點點頭，擰干濕漉漉的帕子洗臉。

    熱毛巾敷到臉上，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重?fù)粢魢樍怂惶?/br>
    白茶立馬不耐煩地道：“阿鄔，你的動作能不能別這么粗魯？驚著娘子了?！?/br>
    阿鄔？

    沈黛末循聲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阿鄔就站在冷山雁身后的不遠(yuǎn)處，手里拿著一把斧頭劈柴，剛剛的聲音就是他劈柴的時候發(fā)出來的。

    阿鄔和冷山雁離得這樣近，阿鄔的身材又高大挺拔，過分鮮明。

    但剛才沈黛末的眼里卻只看到了冷山雁一個人，周圍的一切都仿佛成為了背景板，美貌真是吸睛利器啊！沈黛末心想。

    “對不起……娘子?！卑⑧w緊緊地攥著斧頭，不安而局促地低著頭，磕磕巴巴地道歉。

    沈黛末隨意擺手：“不礙事，不礙事，你繼續(xù)吧，不用在意我?！?/br>
    阿鄔握著斧頭，依然不敢動。

    白茶忍著不耐煩，走到阿鄔身邊，背對著沈黛末，用指尖掐了一下他的手臂，小聲道：“娘子讓你繼續(xù)干活，你就繼續(xù)干活，傻愣著干什么？我以前只當(dāng)你是個啞巴，沒想到你還是個聾子？別這么木訥行不行？”

    白茶掐阿鄔的時候并沒有用多大的力道，但被掐過的都知道，指尖擰人哪怕力氣不大，被掐的人都會感覺到疼。

    阿鄔也本能地縮了一下。

    他是塊頭大，時常被人當(dāng)做傻大個欺負(fù)，但其實他很怕疼。

    在白茶的催促下，阿鄔很快就重新砍柴。

    白茶看著他的樣子，小聲嘟囔道：“真是的，平常是個啞巴，干活的時候把我嚇到了也沒見你開口啊，娘子一被嚇到，你倒是突然會說話了，都說你老實木訥，我看你聰明著呢，早不砍柴，晚不砍柴，偏偏娘子睡醒了，來院子里走動了，你就開始砍柴了，爭著表現(xiàn)自己，切——”

    阿鄔砍柴的動作微微一緩。

    他想要解釋，他并不是故意在娘子面前表現(xiàn)自己，而是聽郎君說，平日娘子早起讀書太累，今天秋社日就讓娘子睡個好覺，他才沒有在早上把新買回來的柴火劈好，怕動靜太大，驚擾了娘子的美夢。

    直到看到娘子睡醒了，下了樓，他才敢開始干活，卻沒想到還是驚擾到了她。

    阿鄔盯著手里的斧頭，看著自己一雙布滿老繭，粗苯的大手，他瞬間想起了剛才白茶罵他的那句‘粗俗’，自卑的情緒再次在眼底蔓延開來，只能通過不斷地干活來掩飾。

    沈黛末并不知曉角落里阿鄔靜悄悄卻如山塌海崩般的心事，她猛吸了一口空氣中的香味，來到冷山雁身邊，問道：“這是在做什么？”

    冷山雁一邊切菜，一邊說道：“社飯。將新鮮的青蒿，與野蒜、臘rou、香腸、小青豆之類的蔬菜rou類一起悶煮?！?/br>
    “怪不得這么香，不過我記得咱們家并沒有熏臘rou啊，你讓白茶去街上買的嗎？”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