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穿越過來，初見冷山雁時，她對他那雙像蛇一樣陰寒濕冷的眼睛怕得要死，如今卻只覺得動人。

    沈黛末撫著玉蘭花的指腹不自覺的用力。

    忽然，她感覺腰間一收縮，腰帶系好，冷山雁抬起頭來。

    沈黛末有些慌亂的移開視線。

    “妻主、”冷山雁輕聲喚她，好似指腹拂過宣紙，莫名勾得人心癢。

    “嗯，怎么了？”沈黛末飄忽的眼神一會兒飄向床頭柜上花瓶里插著的唐菖蒲，一會兒飄向墻上掛著的字畫。

    冷山雁對她伸出手來，骨節(jié)分明又修長的手指，仿佛撥開云霧為她而來。

    沈黛末身形一緊，雙手撐著身后倚靠的桌子，指尖繃地微微發(fā)白。

    她看著冷山雁的手指來到她的耳畔，拭去了她發(fā)梢欲滴的水珠。

    “有水?！崩渖窖愕馈?/br>
    “……哦?！鄙蝼炷┧闪艘豢跉?，隨意撫了撫凌亂的發(fā)絲：“沖涼的時候沒注意，把頭發(fā)也打濕了些?！?/br>
    冷山雁低著頭，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摩挲著指尖濕意。

    “天氣炎熱，我煮了酸梅湯，妻主先喝一碗再吃午飯吧。”他一邊說，一邊拿起折扇為她扇風。

    桌上兩個大瓷海碗扣在一起，干凈的碗壁上滲著清白的小水珠子，沈黛末揭開碗，一股清涼濕潤的白霧從碗里翻涌到她的臉上，仿佛一捧雪撲面而來。

    “哇——”沈黛末驚嘆一聲。

    大海碗里堆著碎冰，因為天氣炎熱，已經(jīng)化了許多，只剩幾塊小冰塊漂浮在水上，海碗中間鎮(zhèn)著一盞小碗，里面盛著滿滿一碗酸梅湯，還未入口，酸甜的梅子味就已經(jīng)令沈黛末垂涎三尺。

    她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冰涼暢快的感覺絲毫不亞于在cao場了跑了三圈后來上一罐冰可樂，瞬間沖散了夏日的疲乏。

    “郎君，你喝過了嗎？一起喝？”沈黛末捧著碗給他。

    “我不渴?！崩渖窖愕χ鴮⒄丛谒橆a邊的發(fā)絲撥開：“今年天氣格外炎熱，白茶從涼茶鋪子里買來的香飲子，還沒等送到家中就已經(jīng)化了，涼飲也快成了熱飲，所以我就讓白茶出去買了冰塊來，自己做了酸梅湯鎮(zhèn)著，等您回來時正好可以喝上涼快的?！?/br>
    “可是現(xiàn)在冰塊的價格一定很貴吧，錢還夠用嗎？不夠的我這里還有些?！鄙蝼炷﹩枴?/br>
    “夠用的，妻主不必cao心這些?！?/br>
    ‘只管享受就好。’這句話冷山雁在心里默默地說。

    “那就好?！鄙蝼炷┓判南聛?，大口喝完酸梅湯，舒服又愜意地在貴妃椅上葛優(yōu)癱。

    冷山雁坐在她身側(cè)，溫柔的搖著扇子，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奇異而滿足的微笑。

    他上輩子，替顧家管了一輩子的家，但他只當那是一個續(xù)命營生，像被勒住脖子，抽打著向前的牲口，痛苦又無望地活著。如今同樣是管家，他不僅找到了存在感，還在沈黛末的身上尋到了生活的意義。

    如果可以，他真想包攬沈黛末的衣食住行，讓她的一切都沾染上他的氣息，讓所有人包括哪些窺伺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位賢良的郎君，為她掃清后宅一切煩憂瑣事，心無旁騖地向前。

    “唉——”沈黛末拍著脹鼓鼓的肚子輕聲嘆氣。

    喝飽了，政務上的煩心事又開始襲上腦海。

    冷山雁低垂的眸光沉靜：“妻主是有什么心事嗎？”

    沈黛末抬眸，眼神明亮清潤：“被你看出來了？”

    “您很少會這樣嘆氣?！?/br>
    “其實是這樣的。”沈黛末翻了個身，面對著他。

    貴妃椅是竹制的，側(cè)躺有些硌得慌，“您說。”冷山雁不著痕跡地將床邊放著的兩個軟枕塞在她的臉下和腰間，瞬間就舒服了。

    “……事情就是這樣?！鄙蝼炷┱碇浘d綿的枕頭，將師蒼靜的一切都告訴了冷山雁。

    冷山雁聽罷，眉心微不可查的擰了一下。

    “要說整個寒山縣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我們家。”他低垂的眸子微瞇，師蒼靜故意跟妻主這樣說，目的可能就是為了住進沈家，他和妻主的家。

    知道許大戶必輸?shù)慕Y(jié)局，所以提前跟贏家綁死，爭取利益最大化是嗎？

    勾欄院里出來的果真心思深沉。

    冷山雁眼底冷霧彌漫，穩(wěn)著聲線對沈黛末說道：“只是妻主，雖然我們家安全，可讓蓮花相公住進來或許有些不妥。第一，雖然朝廷不禁止官員狎伎，但蓮花相公是名伎，讓名伎住進家中，傳出去終歸不好聽，如果許大戶利用這件事，詆毀您的名聲怎么辦？

    “第二，蓮花相公雖然迷途知返，但你我對他了解不多，萬一他又突然反水，說是您強迫他進門，往您身上潑臟水怎么辦？到時候一切對您有利的局勢，反而不利起來。”

    沈黛末有些驚訝，隨即一雙笑眼看向冷山雁，呵呵笑道：“郎君你想哪兒去了，我怎么會把他帶到咱們家來。先不論你說的那兩點理由，一旦他在我們家住下，那他之后的證詞都成了廢紙了。而且這是政務，我把他領回家來，豈不是牽連到你?！?/br>
    “……妻主?！崩渖窖懵勓糟读算叮f黑的眼眸一瞬間卷起萬般洶涌。

    第76章 我家郎君和蓮花的正面交鋒

    “蓮花相公，吃飯了?！崩讓幎酥缓酗埐?，走進了男監(jiān)，來到關押師蒼靜的監(jiān)牢前。

    因為師蒼靜的特殊性，以及古代男性犯人本就是少數(shù)，所以師蒼靜周圍的監(jiān)牢都是空的。

    雷寧將飯盒打開，里面是一份蘿菔面、一碟水團，一盤雞油香菇，一碗蟹黃豆腐，菜品簡單，但香氣濃郁撲鼻，看得出食材都極為新鮮。

    師蒼靜背對著雷寧坐在墻角，腦袋抵著墻壁，如果不看他臉上反感抵觸的表情，仿佛在面壁思過一樣。

    “我不吃?！彼曇舻?。

    “不用擔心有人下毒，這些都是我從家里帶來的飯菜?！鄙蝼炷┏霈F(xiàn)在雷寧身邊。

    師蒼靜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看了看沈黛末又看了看雷寧。

    沈黛末給了雷寧一個眼神，雷寧自覺地放下盒飯出去。

    師蒼靜這才挪動腳步，來到欄桿邊，他臉色比上午時好了一些，但看著依然有些蒼白羸弱。

    “你嘗嘗吧，這菜挺好吃的?！鄙蝼炷└糁O(jiān)牢的欄桿將飯菜往前推了推。

    中午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進來將師蒼靜的牢房全部打掃過，清理了牢里發(fā)霉的稻草和布滿青苔的地磚，鋪上了席褥軟枕，席子上還有一張小矮桌。

    師蒼靜跪坐在矮桌邊，雙腿并攏，腰背挺直，即便滿身傷痛姿態(tài)依然優(yōu)雅好看。

    他用勺子舀了一勺蟹黃豆腐，輕抿了一口入口即化的豆腐，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大人安排人將監(jiān)牢給我打理出來，是想讓我常住了嗎？”

    沈黛末道：“我想來想去，還是監(jiān)牢安全點。民宅被偷溜進去的可能性太大，但監(jiān)牢就不同了，既能防止里面的人出去，也能防止外面的人進來。另外我已經(jīng)調(diào)了我最信任的人不間斷的看守你，每日飲食都從我家里做好親自給你帶來，你就安心住著，不會有人來害你?！?/br>
    “……有大人這句話，蒼靜就放心了?！睅熒n靜勾著唇角，半是自嘲半是諷刺地笑了笑。

    明明上午沈黛末走的時候，她的態(tài)度還是搖擺不定的，至少言語中透露出會把他從監(jiān)牢里帶出去的意思，但僅僅一個中午，一頓飯的功夫，就讓她瞬間改變了主意。

    定然是有人在她耳旁吹了風，誰呢？會有誰怕他如洪水猛獸？

    師蒼靜又咬了一口水團，清澈無塵的眸子映著擺在面前的幾道飯菜，問道：“這飯菜確實好吃，是大人郎君做的？”

    “不是，我家廚子做的。”沈黛末搖搖頭：“廚房油煙太大了，他不方便進去。”

    古代的廚房不像現(xiàn)代有燃氣灶、抽油煙機，想做一頓飯，就得自己一邊生火一邊炒菜，一頓飯下來，滿身的油煙味洗都洗不掉，而且只有做過飯的人才知道，負責家里一日三餐得多費時間和精力。

    冷山雁只在剛嫁給沈黛末時，進了幾次廚房。她考上舉人之后，就再也沒有讓他進去過。他是她的夫郎，又不是廚子，不需要整天圍著廚房打轉(zhuǎn)。

    師蒼靜看向沈黛末，表情一瞬間有些微妙。

    外界都說沈大人和家中夫郎關系極好，這樣一看，傳言確實有幾分真實性。

    既然關系這樣好，那他吹一吹耳旁風，沈黛末一定會聽。

    師蒼靜在心中默默嘆氣，有些后悔之前故意在讓小奴送東西去沈家挑釁，得罪了這位郎君。

    *

    自從幾次大規(guī)模的滅虎行動之后，沈黛末在寒山縣的名聲威望大漲，權(quán)利也漸漸收攏，想要對付一個商戶也不再困難。

    加上有了師蒼靜做污點證人，以及沈黛末手上收集的關于許大戶強占田地、逼良為倡、殺人的證據(jù)，沈黛末直接帶人上門抓人。

    衙役民兵直接沖進了沈家，將里面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全部控制起來。

    提前收到風聲的許大戶已經(jīng)收拾好貴重細軟準備跑路，但消息傳遞的太晚，被沈黛末的人逮了個正著。

    認證物證俱在，她直接給許大戶定了死罪。

    但批準死刑在古代也是一件大事，需要得到皇帝批紅確認才能執(zhí)行，沈黛末只能先把案件匯報到鳳州州府審核，鳳州府尹審核之后，再呈現(xiàn)給皇上，整個過程短則三個月，多則半年一年。

    不過對于這種板上釘釘?shù)陌缸樱蝼炷┖苡行判?，就算許大戶不死也得判個流放的罪名。

    許大戶被收監(jiān)入獄，許大戶的家仆們跑路的跑路，拍賣的拍賣。

    因為沈黛末抓捕的動作快，許大戶還來不及對師蒼靜的父親下手，就被帶隊的雷寧救了出來。

    師蒼靜曾經(jīng)說過，他和父親是被人牙子拐賣來的，原籍在洪州，所以他們并非賤籍。沈黛末將買下他們的老鴇也收監(jiān)入獄，并拔下整個產(chǎn)業(yè)鏈，還了師蒼靜父子一個自由。

    *

    處理了許大戶之后，整個寒山縣再也沒有勢力敢明目張膽的與她作對，看清楚形勢的鄉(xiāng)紳們，紛紛上門來送禮。甚至還有不少鄉(xiāng)紳舉人家的夫郎上門來拜訪冷山雁，試圖和他成為‘閨中密友’，為他們的妻主提前打通門路，也能在衙門里安一個好差事。

    一時間，沈家門庭若市，冷山雁也跟著忙碌了起來。

    “靜兒，是這里嗎？”一個滿頭灰白，模樣憔悴的男人在師蒼靜的攙扶下來到了沈家門前，正好被門口的白茶看見。

    “你們找誰？”白茶道。

    師蒼靜低聲道：“我們找沈大人?！?/br>
    “找我們家娘子？你是誰？”白茶又問。

    “我是師蒼靜，之前承蒙大人之恩，特來帶著父親來感謝大人。”師蒼靜低眉道，他穿著一身簡單干凈的白衣，發(fā)間用一根銀簪子和淡藍色的發(fā)帶為飾，更顯得容貌溫潤清透，仿佛一塊浸飽了水的玉。

    “師蒼靜、”白茶音量有些提高。

    這不是之前故意上門挑釁的那個伎子嗎？竟然還敢找上門！白茶有些生氣，如果不是看他身旁還有一位看著可憐兮兮的老人，早就拿出掃帚把他給趕出去了。

    “你等一會兒吧，我去問問?！卑撞枞讨鴲盒牡?。

    “多謝多謝?！睅熒n靜的父親雙手合十，不停的鞠躬感謝，一雙手干枯地宛如木柴。

    看著白茶走遠，師蒼靜忍不住道：“父親，沈家不會讓我們進門的，我與沈家郎君不睦，何必上門來自討沒趣呢？”

    師蒼靜的父親馬氏道：“如果不是沈大人救了我們，我們還不知道要承受多久的折磨?！?/br>
    師蒼靜垂著眼，道：“她只是為了除掉許大戶，順手解救了我們，她瞧不上我曾是藝伎的身份，不上門拜訪，保持距離，才是她想看到的?！?/br>
    馬氏搖搖頭，滿是不贊同：“不管起因怎樣，咱們都受了大人的恩惠，怎么能連道謝這樣最里面的禮數(shù)都失了？至于挑釁沈家郎君，也不是你的本意。外面都說沈大人品性高潔，想必她的郎君也不會差，你只要坦誠說出來，他不會怪你的?！?/br>
    師蒼靜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他的父親真是把一切都看得太簡單了。

    哪個男人能真的放下一個伎子的挑釁？就算表面上裝作放下了，維持一團和氣的模樣，但心底的隔膜永遠不會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