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末咬著唇，面容隱怒。

    孟燕回瞧她這模樣，璀璨的紫眸眨了眨，勸道：“其實(shí)你也不用太生氣，他雖然造你夫郎的謠，但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盧氏把他折磨地很慘。他說他有了心儀的人不想進(jìn)宮，為此不惜上吊威脅，但一點(diǎn)用都沒有?！?/br>
    “那不一樣，一碼歸一碼……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鄙蝼炷┢鹕砀孓o。

    “這么快就走了？”孟燕回嘟囔著。

    “你戳到了沈娘子的軟肋，她自然急著走了?！?/br>
    軟肋……孟靈徽輕笑了一聲，側(cè)著身子躺在軟枕里，蒼白玉手輕輕托起桌案上垂落的紫藤花，放在鼻尖輕嗅：“說起來，沈娘子的夫郎叫什么？”

    “……呃，不知道?！泵涎嗷?fù)u頭回答。

    師蒼靜每次跟他吐槽沈家夫郎時，都是用‘毒夫’“妒夫”“賤男人”這類代稱。

    “啊對了?！泵涎嗷孛腿幌肫甬?dāng)初在京城，他去客棧里找沈黛末時，看到她準(zhǔn)備寄給夫郎的信。

    雁郎吾夫、孟燕回笑道：“說來也巧，他跟我的名字撞了音，也叫雁、不過是大雁的雁?！?/br>
    “雁？”孟靈徽勾了勾唇：“忠貞之鳥啊。”

    第96章 我的郎君是挖坑高手

    沈黛末回到家中內(nèi)院，原本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星散地幾個仆人打掃，現(xiàn)在倒都站滿了人，屋檐下的燈籠都已經(jīng)點(diǎn)上，連主屋的門口都站著兩個男仆。

    沈黛末腳步一滯，突然有了一種大宅門庭院深深的感覺。

    院子里，冷山雁正坐在游廊下指揮著兩個仆人掛上八角燈籠，淡淡朦朧的光芒從燈籠內(nèi)發(fā)散出來，綿綿薄光虛攏著他修長挺拔的身形，投影在地上的影子仿若精美的剪影。

    仆人們動作有些生疏，爬在梯子上，彼此小聲的說著往左往右掛，掛歪了沒有……冷山雁靜默在淺淡的夜色中，玉骨清潤的手指懶懶的支著眉眼，神色透著些厭倦淡漠。

    恍惚中，沈黛末好像見到了書中，那個手段狠辣又極端厭世的大反派的影子。

    “給娘子請安?！遍T口站著的兩個男仆，規(guī)矩恭敬地跟沈黛末行禮。

    “妻主回來了?！崩渖窖懵牭轿萃獾膭屿o，朝院門口看去，那雙冰霜般冷冽充滿攻擊性的眉眼，在見到她的一剎那便徹底消融了。

    “娘子回來了，還不快吩咐廚房把菜端上來?！卑撞柃s緊說道。

    一個模樣看起來青澀的小奴點(diǎn)點(diǎn)頭，往外頭跑去。

    沒一會兒，仆人就將菜飯端上了桌，一個面生的仆人將飯菜一道道端到門口，然后傳送到另一個衣著錦緞的男人手里，在從他的手里傳到另一個衣著錦緞的男人手里，最后由他擺到桌上。

    明明就是兩步路的功夫，非要用三個人，搞得這么復(fù)雜。

    這還不止，側(cè)邊端茶水的、捧巾帕的男仆占了一溜，沈黛末瞧著格外不自在，吃飯明明是一件放松享受的事情，搞得這么大陣仗，簡直如芒刺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

    好不容易菜上齊了，沈黛末拿起筷子準(zhǔn)備夾菜，她的眼睛剛落在一塊水晶膾上，就有人眼疾手快地替她夾起放在碟子里。

    沈黛末順著筷子抬頭看去，正是剛才負(fù)責(zé)傳菜的男人之一，衣著天青色的緞子，袖口繡著堆疊的花樣。

    發(fā)現(xiàn)沈黛末在看他，他頓時羞赧的低下頭來，卻又怯怯地覷了她一眼，眼中滿是好奇和驚艷。

    沈黛末看向冷山雁，問道：“郎君，他是？”

    冷山雁捏著白瓷勺子，輕攪著碗里的螃蟹青羹，低沉的聲音平靜而和緩地介紹道：“這位弟弟是阮魚，阮小侍，那位叫靳絲。都是從宮里撥出來，伺候妻主的，今日剛過門，我本想讓他們歇一歇，但兩位弟弟都不愿不遵禮法，執(zhí)意要來伺候妻主用晚膳，今日的菜品和人員安排也都是他來做的?！?/br>
    聽到冷山雁的介紹，阮魚臉上一紅，更加含羞帶怯地對沈黛末暗送秋波。

    但沈黛末的注意力卻被他身后的靳絲吸引住了。

    靳絲的容貌只能算作清秀，但笑起來的時候清新自然極具感染力，皮膚白皙凈透，還有一顆小虎牙，一股干凈男高的氣息撲面而來，放在現(xiàn)代應(yīng)該也是清新自然的鹽系帥哥一枚。

    不過這兩個人都不過17、18歲的樣子，在現(xiàn)代的話，應(yīng)該都還在讀書吧。

    沈黛末有些感慨，不由得多看了他們兩眼，然后被冷山雁精準(zhǔn)地捕捉到。

    冷山雁不動聲色的睨了一直安靜沉默地靳絲，笑聲低沉：“妻主不嘗嘗阮魚為您夾的水晶膾嗎？他心思細(xì)膩，看您的目光落在這上頭，就趕緊替您夾了?！?/br>
    “奴只是從前伺候?qū)m里的貴人伺候慣了，練了些眼力，郎君就別取笑我了。”阮魚羞道，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心里卻感激冷山雁幫他說好話。

    “妻主作證，我這是在夸你，哪里就取笑你了？”冷山雁笑聲散漫，弄得阮魚捂著臉羞紅，一旁的靳絲也默默低笑。

    沈黛末瞧這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下意識就想起了師蒼靜編排冷山雁的那些莫須有的話。

    雁子這么好的人，平白無故被人造謠，惡毒，太惡毒了。

    她頓時吃不下飯，放下了筷子。

    方才還笑嘻嘻的阮魚，頓時噤了聲，有些不安地看向冷山雁。

    冷山雁淡淡一笑：“你們都下去吧?！?/br>
    眾人立馬都退了出去，關(guān)上了門。

    “妻主，怎么悶悶不樂的？”冷山雁溫聲詢問道。

    沈黛末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師蒼靜的事情告訴了他。

    冷山雁聽完，沉默許久，道：“馬氏竟然被盧氏給活活氣死了，真是可憐，他雖然笨嘴拙舌，但卻是個老實(shí)人，辛苦一生，落得這樣的下場?！?/br>
    沈黛末雖然也感慨馬氏的一生，但聽到冷山雁這樣說，頓時更加生氣：“你跟他無冤無仇，被他造謠，還能憐憫馬氏的遭遇，可他卻將馬氏之死推脫到你的身上。”

    神經(jīng)??！

    冷山雁眸色淡而寡漠。

    當(dāng)初他確實(shí)預(yù)料到馬氏會死的結(jié)局，盧氏能容得下一個繼子，但絕不下一個原配，師英的家業(yè)是盧氏幫她打下來的，馬氏一點(diǎn)力沒出，憑什么要與他平分秋色，哪個人都不能忍，何況盧氏一個二嫁的鰥夫。

    冷山雁本有意提醒，但當(dāng)時師蒼靜的態(tài)度咄咄逼人，他不過拒絕幫師蒼靜作偽證，就跑到大鬧沈家，還放狠話勢不兩立。就算提醒了，也會被師蒼靜認(rèn)為是居心叵測，那他何必再淌這趟渾水，你們自己要認(rèn)清，結(jié)果就得自己受著。

    只是冷山雁沒想到師蒼靜竟然瘋魔了，這種謠言也敢往外傳。

    別人信不信，冷山雁不在乎，只要沈黛末不信就好，而且她不止不信，反而對師蒼靜越發(fā)厭惡，這樣的好機(jī)會冷山雁怎么能放過。

    他微微顰眉：“或許是因?yàn)槲疑洗蔚米锪藥煿?，所以他才一直記恨我吧。?/br>
    “你什么時候得罪過他？”

    冷山雁低著頭，像一個打碎了盤子委屈又無措的小媳婦：“妻主還記得之前您發(fā)高熱昏迷了好幾天，那時師公子到訪我去接待，他就求我讓我替馬氏的清白作證，我跟馬氏不熟，如何敢作證??？于是我就婉拒了他，誰知師公子他當(dāng)時就惱了，對我破口大罵，還是白茶將他給拉出去的?！?/br>
    沈黛末深吸一口氣：“怪不得那時外頭那么吵，你受了這么大的委屈，為什么不跟我說？”

    冷山雁抿了抿唇，燭火搖曳的光影中現(xiàn)出他驚心動魄的美：“妻主那時候還病著，最需靜養(yǎng)，我怎么能因?yàn)檫@點(diǎn)小事打擾您。”

    沈黛末沉默地抱住他。

    冷山雁輕輕地嗅著她的發(fā)絲，克制地咽了咽喉嚨，繼續(xù)道：“妻主也不必替我委屈，再說了，您剛才不是說師公子就快要進(jìn)宮了嗎？等他進(jìn)了皇家，心思自然都撲在了陛下身上，也就不會再盯著我了?！?/br>
    那種蠢貨，在小宅子里都被盧氏玩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進(jìn)了宮，怕是得遭人活吞了。

    冷山雁心情愉悅，起身替她夾菜：“這道花炊鵪子是阮魚弟弟親手做的，妻主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br>
    沈黛末夾起嘗了一口：“果然還是阿鄔的菜最對我胃口。對了，你剛才說今晚這些都是阮魚安排的？”

    冷山雁淡笑著點(diǎn)頭：“他初來乍到，急切地想討您高興，都沒在院子里坐休息多久，就自己跑到廚房張羅著晚膳，阿鄔那人您是知道的，沉默寡言，又只會做些家常菜，阮魚弟弟從宮里出來，見慣了宮里新穎繁復(fù)的菜色，覺得家常菜有些上不得臺面，三菜一湯的菜品也寒酸了一些……就將他趕了出來，自己動手做了這滿滿一桌十幾道菜，對了飯后還有八碟水果和點(diǎn)心呢?！?/br>
    沈黛末心里的算盤在流血，一頓飯幾十道菜，我掙錢容易嗎？

    “難為他有心，只是做法有些驕橫了，阿鄔本就是管理廚房的人，把他趕走，阿鄔能去哪兒？”

    “我聽說這件事后就去安慰他了，宮里來的貴侍，不好管教，又因在宮里伺候過貴人，見識了宮廷氣派到了臣子家里難免傲些，阿鄔嘴上不說，心里是明白的，所以也就沒生他的氣?！崩渖窖悴宦暡豁戦g，就將阮魚打上了急功近利、盛氣凌人的標(biāo)簽。

    沈黛末嘆了口氣：“以后別讓他進(jìn)廚房了，家里上上下下加上外院的仆人一共四十多口，這樣鋪張下去我的俸祿怕是養(yǎng)不起他們了，而且我也不喜歡吃飯的時候旁邊幾個人盯著，這么大的排場我可受不起，就想咱們倆清清靜靜的吃飯聊天，把那些人也撤下吧，就說是我的命令?！?/br>
    “是?！崩渖窖愦浇巧蠐P(yáng)，笑著給她盛了一碗螃蟹清羹：“這是我吩咐阿鄔額外給您熬的，你喝些吧，別生氣了?！?/br>
    “還是你最了解我?！鄙蝼炷┮贿叧砸贿呎f。

    冷山雁的丹鳳眼微瞇，細(xì)長的眼型里映著對沈黛末無限溫柔和洪大的深情：“誰讓我嫁給您三年了呢、”

    他放下筷子，試探著拉住沈黛末的袖子：“妻主，雁……”

    “娘子，宮里來人了，說陛下又做噩夢了，急著召您入宮呢?！遍T外，白茶急匆匆來報(bào)。

    冷山雁別過臉去，冷艷的外表下透著一股陰森的寒意：“休沐日陛下也不能讓您休息一天嗎？自從當(dāng)上這都虞侯，您每天晚上都是在宮里度過的，陛下這也……”

    ——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沈黛末無奈：“你不知道，陛下總是做噩夢，說有鬼纏著她，必須有人守著她才安心，而且她……”

    沈黛末不敢細(xì)說，再說就是泄露宮廷秘事了，反正她覺得這皇帝有點(diǎn)不對勁。

    第97章 我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

    沈黛末急匆匆地進(jìn)宮，一路上暢通無阻，就連手握內(nèi)廷大權(quán)的中官都對她極盡恭敬，只因這些日子，皇帝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癥，總覺得有人要害她，夜夜噩夢驚醒，她十分信任沈黛末，必須要沈黛末守在殿外，方才能安心入睡。

    在封建王朝，皇帝代表著極端的權(quán)力，誰擁有了皇帝的信任，就相當(dāng)于擁有了掌握權(quán)力的資本。

    宮里長大的人，各個都是人精，自然對沈黛末畢恭畢敬，并且跟她匯報(bào)皇帝目前的情況。

    “陛下白天還好好地，到了晚上不知道怎的突然從夢中驚醒，大喊暗處有鬼，讓奴才們點(diǎn)燈，三五十盞燈都嫌不夠，嚷嚷著不夠亮?！?/br>
    沈黛末一路小跑著來到皇帝的寢宮前，雖然已是深夜，但宮殿內(nèi)亮如白晝，楚緒赤著腳坐在寢殿的正中央，周圍一圈圈的蠟燭圍著她，她長發(fā)散亂，寢衣也系得極為松散，一雙碧清的眸子里爬滿了紅血絲，神態(tài)隱約有些瘋狂，仿佛患上了癔癥。

    “沈卿、”

    看到沈黛末，楚緒的眼里突然像放了光一樣，也不管腳下圍著的一圈蠟燭，徑直就朝她跑了過去。

    融化的蠟油讓她腳滑，燭火點(diǎn)燃了她輕薄的寢衣，宮人們嚇得魂飛魄散一齊撲上去要撲滅她身上的火。

    但楚緒卻被他們的動作嚇得大叫一聲，腦袋埋在沈黛末的胸口，雙手緊緊地攥著她的衣裳。

    “放肆，放肆，朕要?dú)⒘四銈?！”她扯著嗓子大喊?/br>
    沈黛末趁機(jī)撲滅了她衣服上的火，扶著她過于清瘦的肩膀，好聲道：“陛下，沒事了。”

    楚緒慢慢抬起頭來，布滿血絲的眼睛望向她，良久，一行熱淚從她的眼角淌出。

    沈黛末連忙歪了一下身子，用后背擋住宮人們的視線，用袖子飛快地擦拭她的淚痕，悄聲道：“陛下是天下人之主，怎能讓他們看見您落淚？”

    楚緒無聲地望著她，攥著她衣裳的手緊地發(fā)顫。然后，她深吸一口氣，強(qiáng)逼著自己將眼淚憋了回去。

    沈黛末這才扶著楚緒站了起來，在宮殿內(nèi)四處巡視了一圈，然后對著眾人說道：“宮內(nèi)有刺客，驚擾了陛下，還不下去徹查。”

    “是?！鄙蝼炷┑氖窒聜冾I(lǐng)命。

    她做完這些時，楚緒已經(jīng)被宮人攙扶著回到了榻上，她儼然已經(jīng)收拾好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