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冷山雁第一次騎馬，有些坐不穩(wěn)，有些僵硬的拉著韁繩，弄得馬兒明顯有些不舒服，不停地喘粗氣，卻馬兒卻沒有絲毫狂躁的跡象。

    可見這是沈黛末精心為他挑選的，最馴順的馬兒。

    終于扶著冷山雁坐穩(wěn)再馬背上，沈黛末松開緊緊扶著他的手，仰頭沖著他笑，陽光透過她清亮的眼睛，干凈漂亮，像最透明無暇的玻璃。

    她牽著馬的韁繩，拉著馬兒繞著柵欄邊慢慢地走。

    一會兒從懷里掏出兩枚蜜餞果子，一顆喂給溫順的馬兒，一顆抬手喂給冷山雁。

    冷山雁俯身咬住糖果，唇邊帶著柔和的笑，溫柔地像融化的琥珀，緩慢晶瑩的流淌，最后變成一顆凝滯時間的珍寶。

    孟燕回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冷山雁，與在他面前那種鋒利的壓迫全然不同，這樣的他與沈黛末走在一起，是如此的般配和睦，讓他一瞬間忘記了對冷山雁的所有成見。

    可也正因如此，他心中莫名惆悵。

    他望著蒼茫的天空，這般寬廣望不到頭；他身下的馬兒矯健無雙，可以帶著他去往世間任何地方，他身在天地之間，無比自由。

    這是他最渴望的自由，可他突然感到索然無味。

    第164章 二更

    自從師英和柔然人聯(lián)盟攻打北境二州之后，大姚國周邊的小國就開始蠢蠢欲動。

    在她兵敗之后，周邊一直歸順于大姚多年的小國紛紛趁機(jī)在邊境作亂，搶占大量土地，朝廷內(nèi)憂外患，師英更是因為這場敗仗，壓制文官集團(tuán)更顯吃力。

    在下屬的建議之下，師英為了維持表面的和平安定，讓癡傻皇帝楚慧嬈下旨，正式冊封沈黛末為北境節(jié)度使，并希望她履行先帝定下的婚約，迎娶端容皇子楚艷章。

    沈黛末通過孟靈徽提前得到消息，冊封的依仗還未到達(dá)塘州城，就被豐荊青攔住。

    她是奉沈黛末的命令而來，冊封節(jié)度使的旨意，沈黛末要不要都無所謂，但迎娶端容皇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當(dāng)初她放棄京城一切，來帶局勢混亂的北境，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不想娶他，如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獨立的事業(yè)，怎么可能再任人安排婚事，這才讓豐荊青婉拒對方。

    傳旨的中官是師英的人，眼看人還沒有塘州城，就被人攔了下來，面色自然不愉：“來者何人？”

    豐荊青自報家門：“吾乃沈軍麾下軍師祭酒，聽聞中官不遠(yuǎn)千里而來，特地擺酒請中官下馬一緒?！?/br>
    傳旨中官下了馬車：“祭酒半路攔我所謂何事？”

    豐荊青開門見山：“中官來此可是奉陛下旨意？不知陛下所謂何事？是要因往事責(zé)罰我們大人？”

    傳旨中官聽豐荊青這話，還以為她是害怕，哈哈大笑道：“并非如此，我次來一是替陛下傳遞冊封沈大人為北境節(jié)度使的旨意，二來是催促節(jié)度使大人盡早與端容皇子完婚的。”

    “原來如此。”豐荊青一臉了然：“卑職再次就先替大人謝過陛下厚愛，但完婚嘛……”

    傳旨中官臉色一變，夾著的嗓子音調(diào)拔高，問道：“怎么？沈大人和端容皇子的婚事，可是先帝在時所賜，沈大人要反悔？”

    豐荊青微微一笑：“當(dāng)初雖然是先帝賜婚，可只是口頭承諾，并未納彩，甚至連許口酒都沒有，算不得數(shù)。”

    傳旨中官臉色一變，跨起一張臉：“怎么就算不得數(shù)？什么納彩、什么許口酒，都是虛的。先帝哪怕沒有白紙黑字的寫，但她金口玉言，頭口指婚也是指婚，豈是你們說反悔就反悔的？”

    豐荊青鎮(zhèn)定一笑，根本不把暴跳如雷的中官放在眼里，如今政治形式逆轉(zhuǎn)。

    師英四面財狼虎豹環(huán)視，以文丞相為首的文官集團(tuán)大有卷土重來之勢，師英又是請旨冊封，又是讓端容皇子出降，就是為了穩(wěn)住沈黛末，如果她再亂起來，那師英的路也就走到頭了。

    所以，如今形勢逆轉(zhuǎn)。

    不是沈黛末對所謂圣旨感恩戴德的時候，而是師英委曲求全，求著沈黛末接納端容皇子，粉飾太平。

    既然優(yōu)勢在我，豐荊青也懶得裝了，直接道：“我主早已娶夫，正室冷氏性稟柔賢，嫻雅端莊，持家有方，讓我主無內(nèi)顧之憂，軍民皆心悅誠服。他毫無過錯，豈能因一段無憑無據(jù)的約定，就廢冷氏另娶？你們急切逼迫我主休夫另娶，就是陷我主于無情無義！”

    傳旨中官瞪大了眼睛，這一會兒，她就成了十惡不赦的背鍋俠了？

    她連忙道：“先帝不是說了，讓冷氏與端容皇子同為平夫，地位相等，不分尊卑?！?/br>
    豐荊青內(nèi)心嗤笑，說什么不分尊卑，太祖皇帝幺子的名號一旦嫁進(jìn)沈家，冷山雁還有一點地位嗎？

    因此，不論是出于沈黛末的命令，還是對冷山雁的維護(hù)，豐荊青都絕不對退讓。

    “端容皇子可是太祖皇帝幺子，地位過于尊崇，北境苦寒之地，只怕容不下皇子千金之軀，除非……”

    “除非什么？”中官追問。

    “除非端容皇子愿意委屈為侍?！必S荊青故意羞辱，好讓他們知難而退。

    果然，傳旨中官聽到‘為侍’兩個字，震驚的近乎炸毛：“奇恥大辱！堂堂皇子豈能為人侍？”

    “既然是堂堂皇子，尊貴無比，又何必非要嫁別人妻主，天下大好女兒，任由皇子挑選?！?/br>
    “你——”傳旨中官咬牙切齒：“我們走！”

    中官立刻帶這隊伍打道回府。

    *

    沈黛末拒婚的消息傳到了京城，傳旨的中官更將豐荊青的話學(xué)得惟妙惟肖，說給師英等人聽。

    師英聽后勃然大怒：“她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讓皇子為侍！”

    師英的屬下皆不做聲，心道：將軍，您的膽子也不小啊。

    之前仗著沈黛末走了，自己無人轄制，謀害先帝，扶持傻子楚慧嬈登基，并夜夜留宿皇宮，凌辱楚慧嬈的君侍。真要論起來，好像您的行為更加惡劣一些呢。

    終于有人大著膽子上前，道：“將軍您稍安勿躁，雖然沈黛末盛氣凌人，但她向來如此，之前就敢在朝堂上拿著笏板打人，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倒也符合她的作風(fēng)。而且如今咱們內(nèi)憂外患，南邊的南越國、西邊的烏孫人，西北的高車人，皆虎視中原，還有文丞相為首的士族，在暗中與您作對，處境對您十分不利。沈黛末兵強(qiáng)馬壯，您只有和沈黛末冰釋前嫌，才能穩(wěn)住形勢。”

    “是啊將軍。”有人附議道：“況且皇子為侍也不是沒有先例。前朝的大臣就仗著自己位高權(quán)重，將十幾個皇子還有太后，全都納進(jìn)了自己府中。”

    師英臉色憤憤，不甘道：“只得如此了?！?/br>
    第二日，消息傳遍朝野之時，正好是文丞相的休沐日，她帶著藍(lán)氏來到南山觀來看望自己的兒子文郁君。

    自從楚緒死后，楚慧嬈登基，師英就屢屢夜闖后宮，像個皇帝一樣臨幸后宮君侍。

    文丞相擔(dān)心師英喪心病狂，連自己的瞎了眼的兒子都下手，畢竟文郁君雖然瞎了眼，但依然有些姿色，連忙讓他搬出了后宮，常住南山觀。

    文郁君此時已經(jīng)從太后，升級為太皇太后，身份來了一個超級加倍。

    當(dāng)沈黛末要端容皇子為侍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文郁君正靠在藍(lán)氏的肩上，吃著柔軟的桂花糖糕，糕點上澆淋的蜂蜜，沾在他淡紅的唇珠上，柔軟宜人。

    聽到這個消息，作為皇室的忠實擁躉的文丞相險些背過氣去，顛來倒去幾個字：“奇恥大辱！禮崩樂壞！皇子為侍，連個平夫都算不上，哪個貴族公子愿意？”

    原本靠在藍(lán)氏肩上的乖巧吃桂花糖糕的文郁君，突然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道袍和發(fā)型，羞赧的低下頭，聲音纖細(xì)卻堅定道：“母親，兒子愿意。”

    文丞相：“……？？？”

    “你說什么？”她死死的攥著胸口，臉色慘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眼睛到處亂瞄，終于看到了墻角放著的雞毛撣子，抄起來就要打：“竟然敢誰這么大逆不道的話，看我不打死你！”

    文郁君身子本能地一縮，可卻絲毫不怯懦，繼續(xù)說道：“母親，兒子說的是真的，我、我十分心儀沈大人，既然艷兒不愿意嫁，那不如我替他嫁。我不在乎名分的，而且雁郎君跟我交好，我們是好朋友。我相信等我嫁過去，我們二個一定能把日子過好?！?/br>
    “你——”文丞相氣得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你可是太皇太后??！不知廉恥的東西，我現(xiàn)在就打死你以正門楣！”

    “妻主！”藍(lán)氏撲上去抱住，哭道：“我們郁兒究竟是不是太皇太后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嗎？他是個命苦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你以不詳?shù)木売伤偷搅说烙^，清苦度日。后來又被送進(jìn)宮里，頂替貞兒，他一個人在龍?zhí)痘ue里膽戰(zhàn)心驚，每天都受欺負(fù)，最后還瞎了一雙眼睛，他可憐啊，你就饒了他這一回吧！我們實在虧欠他太多了！他心性就是個孩子，你跟他計較什么！”

    文丞相看著文郁君被白布條蒙住的雙眼，弧度蒼□□巧的下半張臉，緊張繃著的嘴唇，她眼中終是流露出一絲不忍，放下了雞毛撣子。

    “這事兒以后不要再說了，什么心儀不心儀的，你是太皇太后，就算二生石上刻了你們的名字，你們也沒可能?！彼龂@息道。

    文郁君這么多年，一直乖巧聽話，父母讓做什么就做什么，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氣違逆父母，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得到的卻是這樣殘忍的回答。

    他鼻尖一酸，苦澀的眼淚瞬間溢了出來，打濕了他蒙眼的白布。

    *

    氣走了朝廷中官的豐荊青信心滿滿地回去復(fù)命，她堅定的相信，受了如此羞辱，就算師英肯讓皇子再嫁，那端容皇子也不肯了。

    結(jié)果不到半月，沈黛末就收到了朝廷快馬加鞭遞來的消息。

    師英同意了，不僅如此，當(dāng)沈黛末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就說明端容皇子出嫁的儀仗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

    沈黛末：“……你不是說你很有自信嗎？”

    豐荊青撓頭訕笑。

    “這樣無理的要求他們都答應(yīng)，我再拒絕也不成了。”沈黛末拿著圣旨深深嘆氣。

    “不過也恰恰說明，師英她窮途末路?！必S荊青道。

    沈黛末淡淡點頭：“姑母，你先回去吧。”

    “是?！必S荊青離開書房，忙不迭的跑了，路上遇見冷山雁跟她打招呼行禮，她心虛溜得更快。

    當(dāng)晚，冷山雁就在府中設(shè)宴，宴請豐家的親眷們一同用餐。

    豐荊青知道這是冷山雁在興師問罪，嚇得狂給自己澆冷水，裝病不出門。

    第165章 雁子的一點心機(jī)

    家宴上熱鬧非凡。

    自從沈黛末決心和孟燕回聯(lián)盟，從柔然人的手里搶走孟燕回后。沈黛末就派人去了老家，將豐家的外祖父母，席氏和蘭姐兒、憐依等等都接了過來，不然他們作為沈黛末的親族，她們難免被師英擄走做人質(zhì)。

    只是他們都并未住在沈府里，而是另外安置別院居住，連席氏也是如此。

    對了，自從沈慶云因搶占良田等罪名，在流放途中身亡之后，胡氏就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噶了，所以沈慶云一脈，只有阮青魚和憐依各帶著自己的女兒來塘州城。

    身為男子，沒了妻主作為依仗，只能依仗小姨子的幫襯，因此不僅是溫順的憐依，就連一向跋扈的阮青魚也一改從前的態(tài)度，再也囂張不起來。

    因為是家宴，因此不分男女席面，沈黛末跟豐家祖母以及豐映棠隨意閑談，而冷山雁則端坐在她的身側(cè)，手持一壺酒，默默為她空了的酒杯續(xù)上溫酒。

    而后，他放下酒壺，隨意夾了一筷蒸得軟爛的杏酪羊rou，細(xì)長的眸子幽幽環(huán)顧一圈，最后對著豐荊青的夫郎李氏問道：“一姑母怎么沒來？”

    李氏摟著小女兒，臉上的笑意帶著歉疚，道：“妻主的痛風(fēng)病舊疾復(fù)發(fā)，疼得下不來床，因此才來不了?！?/br>
    說完，李氏向豐家祖父遞去一個求助的眼神。

    豐家祖父知曉內(nèi)情，委婉地替豐荊青求情道：“青兒這次來不了，實在不是她有心的，形勢所迫，下次她來一定狠狠罰她二杯酒！闔家團(tuán)圓的日子她都不來，真是該打！”

    冷山雁酒杯輕搖慢晃，笑意淺淡：“哪里，既然一姑母舊疾疼得厲害，就好好休養(yǎng)，免得傷了身子?！?/br>
    冷山雁這次舉辦家宴，確實有問責(zé)豐荊青的意思，但他也早就預(yù)料到豐荊青不敢來，但無論豐荊青來不來，冷山雁都必須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雖然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親族尚有遠(yuǎn)近，利益亦有深淺。

    若豐荊青聽沈黛末的話，直接干脆了斷的拒絕，而不是自作主張，以為羞辱師英，就能讓她們知恥而退，也就不會給冷山雁引來一位這樣棘手的對手。

    端容皇子可不同于孟燕回。

    孟燕回的皇子只是個虛名，虛到連個正經(jīng)封號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