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側(cè)君，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問道。

    孟燕回站在沈黛末的面前，心中有了底氣，也懶得裝了，一抬手將兩個(gè)摁住他的下人直接推開，走到沈黛末面前跪下。

    “回主君娘子的話，自從主君將管家之權(quán)交給我，就有人暗生嫉妒，與下人沆瀣一氣，處處與我作對，仗著平日給下人們的好處，指使他們不聽我的命令，我知曉后，心中生氣就跑過去質(zhì)問他，誰知道碰到了太爺?！?/br>
    席氏喝了一口火腿菌菇湯，剛剛平復(fù)好心情，聽到這話立馬激動道：“幸好是被我碰到了，不然你拿著鞭子氣勢洶洶的樣子，怕是要把艷章的臉都抽臉吧，簡直是潑夫行徑。”

    孟燕回微微仰著下巴，紫眸晶亮如水晶道：“太爺誤會了，我愛騎馬，原本是想著跟楚艷章把這件事說開之后，就出去騎馬散散心，馬鞭自然要帶著，誰知這些不長眼的下人，還沒等太爺下命令，就撲上來就跟我撕扯在一起?！?/br>
    “娘子您瞧——”孟燕回跪在沈黛末腳邊，撩起大紅色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劃痕，故意委屈地抿著嘴道：“這些人將我的手都撓破了?！?/br>
    孟燕回因?yàn)殚L年騎馬，修長白皙的手腕上傷痕點(diǎn)點(diǎn)，明顯是被人用指甲撓破的，殷紅的血從破損的皮膚上滲透了出來，整條手臂就這樣直白地展露在沈黛末面前，那雙純粹炙熱的紫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倒像極了一個(gè)恃寵而驕的嬌夫在撒嬌告狀。

    冷山雁眸光似刀子般，沉默地在孟燕回裸露的手臂上來回剮著，即便心中不悅，但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也只能默默咽下心里的妒意。

    沈黛末則是輕輕的看了一眼，眸光瞥向楚艷章身后的一群仆人，淡聲道：“誰弄的？”

    仆人各個(gè)低著頭，腦袋深埋胸口，一個(gè)都不敢開口。

    “是他！”跪在沈黛末腳邊的孟燕回抬手一指，指向楚艷章旁邊的幻香，有恃無恐地指認(rèn)。

    “不是這樣的，孟側(cè)君一進(jìn)來就氣勢洶洶，我擔(dān)心他傷了殿下，所以才——”幻香立馬下跪解釋道。

    但沈黛末根本不聽他的解釋，微微一抬手，立馬有下人讓他噤聲。

    “我記得你，上次誹謗主君的人……看來還是不長記性。”沈黛末淡如遠(yuǎn)山的黛眉輕蹙著，眼里沒有半分情緒，聲線雖然一如既往的溫柔，可卻陡然透露出上位者的冷漠。

    幻香頓時(shí)嚇得臉色蒼白，手心冷汗直冒。

    “娘子恕罪，幻香他是因?yàn)橹倚淖o(hù)主才……”楚艷章眼看形勢不對，立刻跪下替他求情。

    冷山雁在一旁適時(shí)開口道：“忠心護(hù)主是好，可沒有主子的命令就貿(mào)然弄傷了孟側(cè)君，便是以下犯上，是大不敬?！?/br>
    “冷氏，你本末倒置了，明明是孟燕回他——”席氏道。

    “燕回的事情已經(jīng)澄清不必再談，這無法無天的奴才最該懲治，不然沈家不是亂了套了?！?/br>
    黛末絲毫不顧情面地打斷席氏的話，她起身走到幻香面前，淡眸低垂，如同居高臨下地審判。

    “將幻香逐出府去，自生自滅。”

    “殿下……”幻香慌了，哆嗦地拉著楚艷章的袖子。

    “娘子、”楚艷章緊捏著手，不甘心地開口。

    沈黛末水眸淡瞥，冷冷開口：“我念在他是殿下的陪嫁，才沒打板子，若殿下執(zhí)意維護(hù)刁奴，那你便和這刁奴一起移居出府吧?！?/br>
    楚艷章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他費(fèi)了那么大的心思算計(jì)孟燕回，就是想拿到管家權(quán)，可他沒想到沈黛末會如此向著孟燕回，明明錯的人是他，大鬧錦寧閣的人也是他，就連席氏都可以作證，可哪怕如此，沈黛末都明目張膽地向著他。

    她怎么可以如此偏心？

    她輕輕一句話，就否決了他這段日子的所有努力。

    幻香一旦被逐出府去，哪怕他往后再討好那些下人都是徒勞了，他會被認(rèn)定為不受寵的棄夫，人人退避三舍。

    為什么？

    難道在她的眼里，他就如此低賤，活該被欺負(fù)，活該在眾人面前受辱嗎？

    為什么所有人都不愛他？為什么連她都不愛他？

    濃烈的不甘讓楚艷章眼眶泛紅充血，他強(qiáng)忍心中的酸澀和痛苦，幽怨地看著沈黛末：“娘子為何如此？可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鄙蝼炷┟鏌o表情地看著他，但深邃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洞穿。

    楚艷章一愣，猛然間想起新婚之夜，她對自己的溫柔禮遇。

    但自從那場大火之后，沈黛末對他的態(tài)度就一落千丈。

    難道她都知道了？

    楚艷章眼底難掩驚恐之色，下意識想要替自己解釋，可張張口，卻發(fā)現(xiàn)他什么也不能說。

    如果沈黛末不主動提起絳云花，那么他就不能先開口，否則無異于不打自招。

    一股涼意瞬間從楚艷章的脊背躥上大腦，他駭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一場無法自證的絕境。

    “行了行了，下人逐出府就逐出府吧，艷章可什么都沒做錯，末兒你別遷怒人家?！毕蠠o奈打圓場。

    他也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孟燕回非但沒有半點(diǎn)責(zé)罰，反倒是楚艷章的心腹陪嫁要被逐出府，而且看樣子沈黛末是連楚艷章都遷怒了。

    他雖然震驚，但卻也沒法子。

    嫁了人的男人在后宅的地位全依仗妻主，妻主的寵愛，就是男人最大的依仗，什么心機(jī)手段家世，在寵愛面前都不值一提。

    只要得寵，小侍哪怕騎在正室頭上，扇正室巴掌，妻主都能偏心當(dāng)成無事發(fā)生。

    楚艷章沒有這個(gè)依仗，哪怕尊貴如皇子也得忍氣吞聲，這就是男人的命。

    最終幻香還是被逐出了府，一場鬧劇宣布結(jié)束，在眾人眼里明明是孟燕回囂張跋扈欺負(fù)楚艷章，但最后卻只有楚艷章受到了責(zé)罰，失去了陪嫁，顏面盡失。

    下人們暗地里議論紛紛，但誰也不敢質(zhì)疑，畢竟后宅雖然是男人的天下，但真正能決定全府所有人生死去留的只有沈黛末。

    她才是沈家真正的主人。

    *

    飯后，沈黛末出去視察軍隊(duì)cao練。

    白茶一臉興奮地湊了上來，說道：“公子，娘子剛才也太霸氣了，竟然連個(gè)借口都懶得替孟側(cè)君找，明目張膽地維護(hù)他，把楚艷章都快氣哭了！”

    “哭？如果不是局勢所迫，我恨不得要了他的命?！崩渖窖愦鬼p撫著肚子，眼中的恨意與難過并存。

    白茶看著冷山雁的樣子，臉上的笑意斂住，柔聲問道：“公子可是又想起未出世的小姐了？”

    提起那個(gè)可憐的孩子，冷山雁頓時(shí)心痛如絞，眸中恨意畢現(xiàn)：“去，把那個(gè)東西給楚艷章送去?！?/br>
    “是?！卑撞杵鹕?，將昨晚就準(zhǔn)備好的東西送去錦寧閣。

    他來到錦寧閣的時(shí)候，楚艷章正在下人們的勸慰下默默流淚，畢竟在外人眼里，他可是受足了‘委屈’。

    可是在這些人面前裝委屈有什么用呢？

    娘子知道他的真面目，對他只有疑心和防備，楚艷章流再多的眼淚，也無法走進(jìn)娘子的心里。

    白茶輕慢地行了行禮，道：“側(cè)君安好，您的字畫昨夜也不知道怎的，吹到了主君的院子里，主君讓奴給您送回來，并且他說他知曉您今日受了委屈，特意從自己的嫁妝里挑了一串上好的手串送給你，以作安慰?！?/br>
    說完，白茶將字畫和裝手串的盒子放在桌上就離開了。

    楚艷章抬起婆娑的淚眼，打開盒子，里面躺著石榴石手串，顏色濃紅似血，顆顆飽滿如滴血，卻刺得他目眥欲裂。他顫抖地拿起石榴石手串捏在手心里，眼底殷紅瘆人的血絲蔓延。

    石榴石，喻義多子多福。

    可沈黛末對他心懷芥蒂，只當(dāng)他是個(gè)聯(lián)姻的政治工具，這意味著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冷山雁，你毀了我的幸福，我絕不會讓你好過?！彼藓薜啬笾袷执?，咬牙切齒地喊著他的名字，扭曲的瘋狂讓他姣好清純的臉變得猙獰恐怖。

    深夜，沈黛末正摟著冷山雁休息。

    查芝白茶突然急匆匆的敲門，將沈黛末吵醒：“娘子，查芝說有要事求見？”

    沈黛末立刻睡意全無，披上衣服就走了出去，屋外風(fēng)雪漫天，查芝跪在大雪之中，滿臉悲戚道：“娘子，二姑母被泰州府尹截殺了?！?/br>
    第177章 來咯

    沈黛末整個(gè)人仿若被雷劈住，愣在原地，赤著腳跑進(jìn)雪中拉著查芝質(zhì)問：“究竟是怎么回事？說！”

    查芝哀聲道：“據(jù)逃回來的下人說，二姑母從關(guān)內(nèi)回來，途徑泰州時(shí)被泰州府尹下令直接拿下，二姑母在帶著護(hù)衛(wèi)反抗中被殺。”

    “柯瓊。”沈黛末緊捏著拳頭，滿臉怒容地喊著泰州府尹的名字。

    “豐家知道消息了嗎？”沈黛末問道。

    查芝道：“還沒，消息傳回來后，雷將軍第一個(gè)帶人來通知的您。”

    沈黛末沉默了許久，低斂的眸中既有手下被殺的憤怒，也有對豐荊青死亡的惋惜悔恨。

    “黛娘……”冷山雁不知何時(shí)來到她的身邊，狹長深邃的寒眸里滿是對她的關(guān)心。

    沈黛末表情黯然低落：“我得去告訴祖母，二姑母過世的消息。”

    跪在雪地里的查芝看出沈黛末此刻的難過，立刻道：“二姑母離世，娘子您太過難過，還是讓小的代為通傳吧?！?/br>
    “不必?！鄙蝼炷o力地?cái)[了擺手，迷亂的風(fēng)雪襯得她此刻神情憔悴又低落：“二姑母是為我而死，我得親自去?！?/br>
    豐荊青的死訊來得太過突然，誰也沒想到泰州府尹竟然會對豐荊青下手。

    冷山雁對沈黛末的悲傷和憤怒感同身受，也明白她現(xiàn)在的無能為力，這一刻，他能做的只有陪伴。

    “我同您一起去，先把鞋子穿上吧?！彼谏蝼炷┑拿媲奥紫?，濃長如瀑布般的長發(fā)發(fā)梢散在雪地間，修長的指骨輕柔地握住她□□冰涼的腳踝，托著她踩在雪地里的腳，輕輕地拂去她腳上的雪水，溫柔的穿上鞋子。

    北境深夜的冬天，凜冽刺骨，大雪在風(fēng)的裹挾下像沙子一樣抽打在馬車上。

    沈黛末來到豐家，在豐家祖父母，以及豐荊青夫郎李氏圈著四個(gè)年幼的孩子，不安又忐忑的眼神下，愧疚地說出了她過世的消息。

    李氏當(dāng)即便暈死過去，四個(gè)孩子哭成了淚人。

    冷山雁一面護(hù)著自己的肚子，一面張羅下人將李氏抬回屋里，請大夫來替他診治。

    兩鬢斑白的豐家祖父捂著嘴，落下一行傷心淚，他的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模樣蒼老得不成樣子，一把年紀(jì)卻要體驗(yàn)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

    孩子們的哭聲讓沈黛末更加愧疚，對豐家祖母磕頭：“祖母，二姑母的死在我，我沒料想到柯瓊會半路截殺，對不起。”

    “大人不必愧疚?！必S家祖母蒼老枯瘦的手將沈黛末扶了起來，渾濁的眼睛里雖然閃爍著心痛的淚光，但依然強(qiáng)撐著穩(wěn)重，道：“生在亂世，爾虞我詐朝不保夕乃是常態(tài)，我女為主而死，死得其所?！?/br>
    沈黛末頓時(shí)紅了眼眶。

    她雖然在戰(zhàn)場上見慣了死人，可豐荊青不同。

    豐荊青是她在清繁鎮(zhèn)起兵時(shí)，拋家舍業(yè)來支持她的人，這幾年的時(shí)間，她們一起并肩作戰(zhàn)，雖然不是骨rou至親，可卻比沈慶云那種名義上的親姐情誼更加濃厚。

    這樣的人就這樣輕率地死在了敵人的手里，她暗自捏緊了拳頭，熊熊復(fù)仇之火在她的眼中燃起：“祖母，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二姑母白死，我一定會為她報(bào)仇。二姑母的孩子，往后也是我的孩子，只要我沈黛末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虧待他們?！?/br>
    聽到沈黛末這樣說，豐家祖母握著她肩膀的手用力收緊，沙啞蒼老的聲音顫抖著，泄露出她隱忍的悲痛：“好，好?！?/br>
    離開豐家之后，沈黛末徑直去了軍營，在營中召見了雷寧、烏美等人。

    “大人，祭酒是為了替您拉軍餉才被泰州府尹截殺，她這次帶回來的許多東西也都直接被柯瓊扣下，但拒逃回來的下人說，祭酒她至死也沒有透露那批商人的名單?！必S映棠說道。

    雷寧憤怒地拍著桌案：“殺人劫財(cái)，跟土匪有什么區(qū)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