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上前，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公子，聽門房那邊說，娘子現(xiàn)在還在跟烏美將軍議事呢，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娘子發(fā)了好大一通火，聽說還拉出了一個女人，打八十軍棍，人怕是都要廢了……娘子脾氣向來溫柔和善，可從來沒有這樣嚴厲過，這可不像她。”

    冷山雁抬眸，眼鋒矜貴冷漠：“管理一方，豈能單有好脾氣，若沒有雷霆手段就鎮(zhèn)不住手下的人，只能被手下反噬?！?/br>
    白茶安靜地聽著冷山雁的訓教。

    “還有、”冷山雁捏著茶盞，神情冷漠鋒利如薄冰刀刃：“你下去警告府里的男人們，自古女不言內(nèi)，男不言外，誰要是再敢嚼外頭的事，在背后議論娘子，統(tǒng)統(tǒng)打四十板子發(fā)賣，絕不寬宥?！?/br>
    “是。”白茶忙不迭地應道，正要指揮外頭的下人們進來將飯菜撤下去時，沈黛末竟然回來了。

    “娘、”白茶行禮行到一半，被沈黛末忽視直接略過，直奔冷山雁。

    “雁砸、雁砸、我的命好苦啊！”

    白茶識趣地退了出去，并關(guān)上了門。

    “氣死我了！世間怎么會有這樣的蠢貨？這樣的蠢貨竟然會招到我的門下，我真蠢?。　鄙蝼炷┮话炎诘靥荷?，抱著冷山雁的腰，臉貼在他的小腹上發(fā)出充滿了怨念的悲鳴。

    “妻主、究竟是怎么了？”冷山雁低斂眸子，輕撫著沈黛末腦袋，柔聲問道。

    沈黛末道：“蔣丞天，一個小將，打下安門之后，我將安門交給她駐守。前陣子，與安門相鄰的太平州州府派了一波兵馬想要拿下安門，我得知消息之后，就派人補兵馬送糧草，雙方打得有來有回，本可以就這樣僵持著直到對方糧草耗盡，自行退兵。”

    “但是那個蔣丞天啊，她的小腦瓜子突然靈光乍現(xiàn)，要玩一出詐敗，誘敵深入，然后反殺?！?/br>
    “詐敗、”沈黛末氣得發(fā)抖：“詐敗豈是那么好搞的？若沒提前訓練過，我方士兵聽到敗逃自個兒就先亂了，哪里還有什么戰(zhàn)斗力?！?/br>
    “果不其然，詐敗成了真敗。安門丟了，這也就罷了，可惜了我的三千騎兵，騎兵??！全沒了……”

    沈黛末枕在冷山雁的腿上，滿臉的生無可戀：“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早點認清這朵奇葩，還把駐守安門的人物交給她，這場仗歸根到底是我的錯，是我用人失誤，把這么重要的前線交給她?！?/br>
    冷山雁垂下頭，濃密柔順的長發(fā)從他的身后滑落，像無邊無際的黑色絲綢將沈黛末包裹在其中，淡淡的冷香縈繞襲來，讓人莫名覺得心安寧靜。

    “這怎么會是妻主的錯？”他一下一下無比溫柔的輕撫著她的頭，神情包容地幾乎要將她沉溺。

    “是太平州府的錯，大家明明可以相安無事，非要再起兵戈?！?/br>
    “是蔣丞天的錯，狂妄自大，不聽軍令，合該軍法處置?！?/br>
    “可是您有什么錯呢？您信任她的本事，給她改變?nèi)松臋C會，您是她的恩人。您好，她們壞。”

    沈黛末顫了顫眸子：“可是，歸根到底是輸了?！?/br>
    “那是她沒本事，承不住您的恩情，跟您有什么關(guān)系呢？都是她們的錯，您非但一點錯都沒有，還要給她們收拾爛攤子，您真是太可憐了?！?/br>
    冷山雁嘆息般的哄著，彎下腰雙手環(huán)抱著她，寬大及地的墨色袖袍幾乎將她的全身籠罩住，淡淡的冷香以及人夫獨有的溫柔和包容，無孔不入地往她的心窩里鉆。

    沈黛末被他說的心里一片酸軟，更加擁緊了他：“雁子、你怎么這么好?！?/br>
    “雁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崩渖窖銛宽恍?，干凈修長的雙手溫柔的抱著她的腦袋，分明的骨節(jié)插入她濃密的發(fā)絲中，精致的下巴在她的發(fā)頂輕輕蹭了蹭。

    夫妻相伴數(shù)年，他們幾乎已經(jīng)融為一體。

    沈黛末在外是外柔內(nèi)狠，而冷山雁則是面狠心更狠，所以白茶才會在聽到沈黛末打人時那樣驚訝，外人眼里看到的他們，都不是他們最真實的樣子。

    他們只有在面對彼此時，才會卸下防備，袒露出最柔軟的心臟，做真實的自己，甚至在愛人面前做出幼稚的、毫無邏輯、撒嬌賣癡的舉動，因為他們知曉，無論如何，愛人都會包容。

    就像此刻的冷山雁。

    他深知此刻沈黛末一定早就想要了如何殺回去的策略，她只是想要尋求一個安慰。

    按照正常人的邏輯，此時他應該勸沈黛末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妻主不必沉湎一時的失敗，應該重振旗鼓奪回安門一雪前恥。

    但他做不到。他寧愿像個潑夫一樣，將那些人大罵一通，做沈黛末的情緒宣泄口，讓她消消氣。又怎么會在看見沈黛末自責悲傷時，做一個理中客，干巴巴地說著空泛大道理。

    全世界都有錯，唯獨他的黛娘都不會錯，他就是這樣無條件的溺愛她、偏向她。

    第199章 委屈的雁子

    沈黛末就這樣稚氣地抱著雁子發(fā)泄著怒氣，臉頰因為一直枕著他的腿，大腿肌膚的熱氣透過衣料傳遞在她的臉上，將她的臉頰染成了粉紅的桃花色。

    許久，她緩過來勁來。

    雁子就是她安心寧靜的溫柔鄉(xiāng)，幾乎將她全身籠罩的衣袖就像天使的翅膀，輕輕地將她藏進自己的懷里療愈創(chuàng)傷。

    漸漸地她心里的氣消了。

    冷山雁輕輕擦拭著她發(fā)熱出汗的臉頰，溫聲道：“還氣嗎？”

    沈黛末搖搖腦袋，并未從他的懷中離開，而是牽起他的手，在他清透干凈的手指上親了一下：“不氣了?！?/br>
    最初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沈黛末著實震驚了一下，但是她根本來不及生氣，大腦已經(jīng)以極快的速度冷靜地給出了處理的方案。

    她處置了相關(guān)人等，并且安排好了兵馬，準備重新?lián)尰匕查T，完成這一系列的部署完成之后，她再想生氣的時候，氣已經(jīng)消了一大半。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她一回到屋里，看到雁子溫溫柔柔地坐在屋里等她回來，她一下子就嗷了出來，一股腦地將心里的不滿和吐槽傾瀉。

    其實在傾訴這些的時候，沈黛末并不指望冷山雁能像軍事一樣給她出謀劃策，只是單純地想傾訴。

    這些年她都是如此。平時在家里沒事兒的時候，就會把遭遇的好的事、壞的事、或者一些搞笑的日常、乃至內(nèi)心對屬下的一些小吐槽，她都會說給冷山雁聽。

    而原本還在做針線活，或者看賬本的雁子，就會放下手里的一切，安靜而仔細地傾聽著，將她的嬉笑怒罵溫柔地包裹在唇畔的笑容里。

    冷山雁淡淡一笑，被親吻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冷白的指尖在窗外的透進來的夕陽下，呈現(xiàn)出清透的粉rou色。

    *

    沈黛末集團雖然經(jīng)歷了一場敗仗，但并沒有損失特別大，并且在烏美的親自帶兵之下，很快就重新奪回了安門，并且俘獲了當時打敗了蔣丞天的將領(lǐng)，將其五花大綁，帶回了塘州城。

    這個將領(lǐng)名叫文葉青，經(jīng)過沈黛末培養(yǎng)的密探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她竟然和文丞相一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瞬息間，沈黛末心里就有了一個算盤。

    她并沒有處置文葉青，而是禮遇有加，既是做樣子給那些想要投奔她的有志之士看的，同時也為了放長線釣大魚。

    與此同時，塘州城內(nèi)來了一位西北節(jié)度使的使者。

    此時師英與西北節(jié)度使打得水深火熱，而西北節(jié)度使去派人來，讓沈黛末直接拿下太平州，并從太平州和西北節(jié)度使一起從兩側(cè)包抄師英。

    收到消息的沈黛末沉默了一會兒，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趕緊找來豐映棠等人前來商議，畢竟時間緊迫，猶豫就會敗北。

    但如果同意與西北節(jié)度使聯(lián)盟的話，就意味著她要賭上全部的家當□□，一旦失敗集團破產(chǎn)。

    謀士將士們大家意見相左，一方主張應戰(zhàn)，一方則主張穩(wěn)妥發(fā)展，徐徐圖之。

    說了半天，吵得沈黛末頭疼，分析了好一通利弊，最后還是得讓她來拿主意，稍微有點選擇困難癥都得煩死。

    “大人覺得如何？”豐映棠最后當著眾人的面問道，大家紛紛將目光移向她。沈黛末沉吟了一會兒，道：“打！但不是打師英，是打西北節(jié)度使元素華?！?/br>
    豐映棠笑著點頭，這個決定無疑是此刻的最優(yōu)選擇。

    一方面，亂世之中，不進則退，必須不斷擴張壯大，否則只有被別人蠶食的份。

    二則，沈黛末和師英雖然是宿敵，但畢竟她現(xiàn)在代表朝廷，也是打著朝廷的旗號和西北節(jié)度使對壘，沈黛末如果現(xiàn)在就大張旗鼓的支援她，就相當于明目張膽地造反，時機不對。

    三則，比起內(nèi)憂外患的師英，元素華反而是更大的威脅。雙方領(lǐng)土接近，民風更為相似，都是異族融合之地。一個覬覦對方水草豐沛的草原，一個窺伺對方肥沃的江水平原，都伺機吃掉彼此。

    而且很難確定元素華這次的聯(lián)盟是不是在使詐，與師英誘導沈黛末全力出兵南下，導致北方空虛，而她則從西北出兵，一舉拿下她的大后方，那沈黛末就真的一敗涂地了。

    日常的沈黛末隨性溫和，但工作中的她卻是雷厲風行，說干就干的實干派。

    定下了整體方略之后，就立馬著急手下的大將雷寧、古霓、阿律云、李長生等人制定具體的作戰(zhàn)方針，一直忙到了深夜。

    這時，豐映棠追上了沈黛末。

    “大姑母有何事？”私下里，沈黛末一直叫豐映棠大姑母。

    豐映棠在幽靜的長街上對她行了一禮，說道：“大人，這次可是要親自領(lǐng)兵？”

    沈黛末靜默了一會兒，賭上全部身家的事，自然是親自領(lǐng)兵帶隊才好，只是她放心不下即將生產(chǎn)的雁子，不知道該怎么對他說。

    這個時候告訴他，她又要走了，實在是一種殘忍。

    但豐映棠直接將沈黛末的沉默，當做了不想親自帶兵的佐證。

    她立馬道：“大人可是因為外甥即將生產(chǎn)一事?lián)鷳n？說屬下直言，男子生產(chǎn)雖然危險，但您在外開拓四方，創(chuàng)造一個安全的環(huán)境，才能保證外甥安然無虞地生下孩子。不然貽誤戰(zhàn)機，導致敵人趁勢而入，到時候外甥他挺著肚子四處避難，那才對孩子沒好處?！?/br>
    沈黛末嘆氣：“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苦了雁郎了。”

    豐映棠是個極為傳統(tǒng)典型的女尊女人，她勸道：“女子就應該以事業(yè)為重，外甥他會體諒您的難處的。”

    沈黛末抿唇苦笑了一下，轉(zhuǎn)身離開。

    一路上，她一直在思考應該怎么給雁子說這件事。

    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她已經(jīng)站到了主屋外面。

    淡黃色的暖光從紗窗里透出來，散落在青磚之上，填滿了里面的縫隙，紗窗中朦朦朧朧地透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是冷山雁，他還沒睡。

    還在等她回來，日日如此，無論她忙到多晚。

    “妻主？”

    就在沈黛末望著窗戶凝思的時候，冷山雁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

    他不知道已經(jīng)坐在窗前看了多久，才會在沈黛末剛剛出現(xiàn)在院子里時，就立馬走了出來。

    如果沈黛末回來地再晚一點，他一個人，一盞燈，不知道還要孤獨地等待多久。

    冷山雁推開門，手里拿著一件一件衣衫，扶著肚子小心翼翼地邁下臺階，朝她走來：“妻主，到家了怎么不進來？夜里寒氣重，小心著涼?！?/br>
    沈黛末嚇得趕緊小跑著上前扶住他：“當心跌倒?！?/br>
    “不礙事的，這臺階我經(jīng)常走，早就適應了?！崩渖窖愕χ鴮⒈∩琅谒纳砩?，牽起她的手在寬大掌心里搓了搓：“快回屋吧?！?/br>
    “雁郎、”沈黛末一動不動。

    “怎么？”冷山雁眸光一愣，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我要走了……三日后出發(fā)。因為事出突然，所以我也沒預料到，但我不得不去……對不起，這段日子，我沒法再陪著你了?！鄙蝼炷┞曇舫翋炗值吐?。

    說完，她低下頭，不知該如何面對傷心的雁子。

    但令她深感意外的是，耳畔雁子的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低沉：“這有什么對不起的，正事要緊。您不用擔心我，大夫們都說了胎像很穩(wěn)的，說不定等您下次回來的時候，女兒就生出來了！”

    他微微彎著細眸，輕快的語氣中微微有些懊惱：“就是這次您走得實在太急，我得趕緊給您準備，會打很久的仗嗎？要不要給您準備一些冬衣？”

    他拉著沈黛末回到屋里，打開衣柜給她整理衣裳，一直整理到快要天亮，嘴里還一直細碎地絮叨地說著，讓她插不進話，一雙黝黑的眸子里的光芒明亮地異常，像碎玻璃碴子倒進他的眼里，磨得眼窩血rou模糊，淚水翻涌。

    “雁郎、”沈黛末溫柔地從背后抱住他。

    冷山雁喋喋不休的聲音猛然頓住，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背脊如薄紙般在她懷里顫抖著，喉嚨哽咽著發(fā)出一聲酸澀發(fā)脹的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