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煎熬緩慢，沈黛末一聲不吭，感覺周圍都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軍醫(yī)一刀一刀切割自己rou的聲音。

    過了不知多久，大夫終于用夾子夾出了埋在她rou里的箭頭，因?yàn)榧^有二棱倒刺，拔出的瞬間鮮血飛濺而出，傷口開裂更大，皮rou倒翻。

    沈黛末臉色發(fā)白，冷汗涔涔地往外冒，牙根都要被咬碎了。

    “果然有毒，幸好有盔甲阻擋，箭尖并未扎入骨頭太多，狼毒應(yīng)該沒有滲入太多?！避娽t(yī)慶幸道。

    沈黛末才松了一口氣，覺得終于解脫，掙扎著要坐起來。

    此時軍醫(yī)又緩慢道：“只是大人，狼毒雖未深入骨頭，但皮rou已經(jīng)感染，必須剜rou治療，會很疼但屬下這里有麻沸散。”

    沈黛末剛撐起來的手又默默趴了下去，正好此時護(hù)衛(wèi)已經(jīng)將烈酒抱來。

    她揭開酒蓋，噸噸噸——

    猛灌兩大口后洶涌的烈酒從她的嘴角溢出，打濕了衣襟，酒氣蔓延，她與護(hù)衛(wèi)四目相對。

    “不必用麻沸散了，身為將領(lǐng)，若是連這點(diǎn)痛都忍受不了，如何帶兵領(lǐng)將?！彼穆曇羰制届o，有著令人驚嘆的淡定。

    “大人？！”

    “大人！”

    軍醫(yī)不可置信。

    小護(hù)衛(wèi)滿眼崇拜的小星星。

    沈黛末輕闔眼眸，上位者氣勢盡顯。

    軍醫(yī)開始剮rou，因?yàn)榀弬娣e很大，所以剮下的rou也不少，深及骨頭的部位甚至需要剔下來，發(fā)出毛骨悚然的聲音，血淋淋的傷口她的肩胛骨上開出了一朵碗口大的血花。

    孟靈徽急匆匆的進(jìn)營帳，看到的就是沈黛末被剮rou的場景，臉色瞬間蒼白，鬢邊的紫藤花在驚駭中搖搖欲墜。

    沈黛末拿酒壺的手微微顫抖，淚水在心里倒流。

    好痛，她不該裝這個逼的。

    等軍醫(yī)包扎好傷口后，沈黛末感覺自己人已經(jīng)快沒了。

    “大人好好休息，屬下會傍晚時分再來為您換藥?！避娽t(yī)說完便告退了。

    孟靈徽慢慢走上前來，搖顫的紫藤花琉璃簪顯示出她不穩(wěn)的步伐：“怎傷得如此嚴(yán)重？”

    沈黛末酒量本就不好，為了麻痹神經(jīng)喝了這么多，痛意與醉意并存。

    她趴在床上，淡淡笑道：“沒事，已經(jīng)好了?！?/br>
    “射傷你的人是師英身邊的將軍巫思默，曾為弓箭手，箭術(shù)百步穿楊?！泵响`徽聲音啞著，帶著隱怒。

    “怪不得能在萬軍中射中我，原來不是誤射，這樣說來我還不算倒霉?！鄙蝼炷┡吭谡眍^上，聲音即便虛弱，也必須強(qiáng)撐著精力旺盛的模樣。

    眾軍不知道沈黛末中了箭，但親信將軍知道，為了軍心穩(wěn)定，她必須像個刀槍不入的鋼鐵人，哪怕中了箭也得精神熠熠，尤其在決戰(zhàn)的關(guān)鍵時刻。

    “報(bào)——”士兵進(jìn)入，呈上一封信：“大人，璧城來的家書?！?/br>
    沈黛末的眼神微亮：“快拿上來?！?/br>
    士兵將家書給她，沈黛末如今只有一只手能活動，拆信變得很困難。

    “我來吧。”孟靈徽坐在床榻邊，替她拆開信，將折疊的信紙交給她。

    沈黛末用指尖挑開信紙，認(rèn)真地讀著里面的內(nèi)容，連額頭上的冷汗流到睫毛上都顧不得。

    孟靈徽眸光晦暗，從袖中掏出帶著香味的帕子，在她的臉上輕輕擦拭。

    沈黛末詫異地將目光從家書移向她，余光瞥見了旁邊愣住的小護(hù)衛(wèi)。

    孟靈徽收回帕子，自然地笑道：“大人與雁郎君感情甚篤，受了傷還撐著看信，要是讓雁郎君知道您受了傷，怕不知道要怎么擔(dān)心。”

    沈黛末趕緊道：“可不能讓他知道，他很愛哭的?！?/br>
    孟靈徽眉眼怔忪，在她的印象中，冷山雁可是冷艷如蛇般的男人，和那些愛哭的嬌氣男人沾不上邊。

    第215章 天涼了，加件衣裳吧

    沈黛末看孟靈徽怔愣的模樣，但笑不語。

    冷山雁私下的模樣確實(shí)與他在人前反差極大，床上和床下更是如此。

    是典型的那種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shí)的人，花樣繁多的是他，羞紅了臉的人也是他。

    之前他說要請戲班子學(xué)唱曲兒，后來竟然真的學(xué)了，還學(xué)的有模有樣，只是他畢竟事養(yǎng)在深閨的傳統(tǒng)女尊男，學(xué)勾欄名伎的模樣在床上唱曲兒，實(shí)在太過難為情。

    偏偏沈黛末覺得他這樣的反差可愛得緊，還故意說輕薄的話刺激他。

    冷艷孤寒的高嶺之花，衣衫半褪，雪白的身子羞得通紅，難堪地咬著唇默默垂淚，卻還一直扭動著身子取悅著她，淚珠將他眼尾纖長濃密的睫毛浸泡地濕漉低垂，像被露水壓彎的蘆葦，與上挑狹媚的眼尾形成對比，平添幾分令人臉紅心跳的委屈。

    這樣想著，沈黛末感覺自己肩胛骨上的傷痛都輕了許多。

    果然，愛不僅能發(fā)電，還能療傷。

    孟靈徽輕顫著，見沈黛末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莫名的笑容，心中不悅。

    這種笑容仿佛是一層天然的隔膜，是只有她和冷山雁才知道的秘密，而她被排除在外，無權(quán)窺探。

    她神情莫辨地笑了笑，拉過旁邊疊好的被褥一角，蓋在她的腰上，舉止輕柔：“大人受了傷還是多休息為好，別再飲酒了，有礙傷口愈合?！?/br>
    沈黛末側(cè)眸看向她，手里的信紙不自覺握緊，紙上的字跡在褶皺中變得歪歪扭扭。

    她撐著枕頭，眸光因酒色而顯得氤氳秾麗：“靈徽，之前燕回墜馬一事，是我對不住沒照顧好他?！?/br>
    “此事燕兒早就告知于我，這不怪您，而且都是多久前的事了，燕兒不是已經(jīng)痊愈了嗎？”孟靈徽微訝，微微斂眸低垂，紫藤花琉璃簪在鬢邊搖曳生姿，淡紫色的衣袍在灰撲撲的營帳內(nèi)，仿佛加了柔光濾鏡一般，美得像一片溫柔的晚霞。

    聽聞，孟靈徽在執(zhí)掌鶴綏府時，因政務(wù)繁忙，加之累身病痛，衣著簡單樸素，無暇妝飾。

    現(xiàn)在……

    衣服是新的，簪子漂亮價格不菲，身上還熏了香，剛才給她擦汗的手帕上都沾著香味。

    沈黛末眸光輕動，瑩潤水亮，玩笑著說道：“是啊，他倒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人，好了之后還敢騎馬，還興沖沖地要教我兒子騎馬。說來，靈徽你與燕回的性格真是生錯了，他那樣跳脫的性子，合該讓他跟我一塊騎馬打天下，你做男兒才是?！?/br>
    孟靈徽捏著被角的手瞬間攥緊，如珠光般細(xì)膩的眼眸中有一瞬間的洶涌，突然臉色一白，低頭猛咳起來，垂在臉頰邊的紫藤琉璃激烈的顫著，好像天崩地裂，幾乎破碎。

    “這么突然咳嗽起來？”沈黛末擔(dān)憂道。

    “無、無事。”孟靈徽的咳嗽止不住，背過身去猛咳了好一陣，幾乎要心肺都要咳出來，才堪堪止住。

    再抬起頭時，手帕上已經(jīng)染了一片嫣紅的血跡。

    “你咳血了！”

    “不礙事的，老毛病了?！泵响`徽纖弱地笑著，淡色內(nèi)唇染上了血紅色。

    “這么多年尋醫(yī)問藥，也不好嗎？”她問。

    孟靈徽的淡笑惆悵而苦澀：“我胎里身子就不好，幼年時又遭了一場殃災(zāi)，從此拉下了病根，就這幅殘破的身子，還是各種靈藥吊著的，治不好的?！?/br>
    沈黛末柔聲道：“我會替你尋找神醫(yī)，醫(yī)治好你的病?！?/br>
    孟靈徽怔忪地看著她，半晌，她笑著點(diǎn)頭，眸光有些破碎的濕漉。

    孟靈徽退下后，沈黛末臉色略沉了一些。

    她攤開快要被她揉爛的信紙，看著信中雁子說明的冷家的情況。

    楚艷章和冷惜文等人做局，將冷家全殉了。

    冷山雁還表示，不用顧忌他的名聲，永絕后患才好。言辭格外激進(jìn)，毫不留情面。

    沈黛末先是驚訝，隨即不由得懷疑起來。

    冷家人是被孟靈徽一路開綠燈送到璧城的，她真的只是單純?yōu)榱擞懞盟龁幔?/br>
    如果她別有居心，應(yīng)該極力隱瞞才是，為何主動認(rèn)領(lǐng)？難道是反其道而行之？

    但不等沈黛末費(fèi)心猜測，第三日，烏美便命人快馬傳遞消息，師英被圍在榆關(guān)。

    沈黛末即刻騎馬出發(fā)，孟靈徽聞聽消息阻攔：“大人，您的傷還未好。”

    沈黛末翻身上馬，即使左手手上暫時不能動彈，但她尚有右手：“這些年我沖鋒陷陣光戰(zhàn)馬就死了四匹，這點(diǎn)小傷不算什么，機(jī)不可失！”

    說完，她勒轉(zhuǎn)馬頭，率騎兵奔襲百里趕往榆關(guān)，傷口在接連的顛簸中滲出血來，打濕了紗布，每顛簸一下都仿佛像用磨砂紙?jiān)诠穷^上摩擦一樣，傳來細(xì)密的鈍痛。

    好在終于在天黑之前趕到了榆關(guān)。

    這一路熟悉的景色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當(dāng)初她就是在這條路上，生擒了何云，迎回了太后，如今歷史仿佛重演，只是那時她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寒山小縣令，她和師英還是政治同盟。

    后來，師英逐漸變成了何云的模樣，而她一步步被楚緒磨成了對抗師英的刀，舉家性命懸在刀刃之上，明明力量遠(yuǎn)遠(yuǎn)懸殊于師英，卻必須露出鋒芒，吸引火力。

    而如今，她是為自己的戰(zhàn)。

    “她還不肯投降？”沈黛末下馬，面對三面環(huán)水的榆關(guān)，傷口的鮮血滴滴從指尖滴落，流進(jìn)潺潺的榆江水。

    烏美道：“師英還在頑抗?！?/br>
    沈黛末無聲笑著：“榆關(guān)狹窄，四面被圍，若無排筏，她們插翅難逃。傳令下去，將周圍的樹木砍伐，不許給她們留一根樹枝。再讓人對著城內(nèi)喊話，我不殺降軍，若有獻(xiàn)上師英人頭者，照賞百金。師英已窮途末路，她想死，底下的士兵可不見得?！?/br>
    “是。”

    威逼利誘之下，不過幾日，榆關(guān)內(nèi)就發(fā)生了兵變，城門洞開，一個將領(lǐng)走上前來，將師英的人頭奉上。

    沈黛末打開裝著師英人頭的盒子，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她眸光復(fù)雜地移開眼。她看向滾滾流過的榆江水，多年前，她帶著冷山雁和三個仆人翻山越嶺，提心吊膽地躲避虎患，來寒山縣赴任時，從未想過會有今天，真是造化弄人。

    “陛下呢？”她道。

    下一秒，癡癡傻傻的楚慧嬈就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走了出來。

    沈黛末只覺得她可憐可悲，將她迎回了帳中。

    當(dāng)夜，軍醫(yī)給沈黛末換完藥，她正想安歇，突然外頭傳來動靜。烏美、雷寧、豐凌霜等人走了進(jìn)來，烏美為首，手持勸進(jìn)表。

    沈黛末十分‘震驚’，并且詞嚴(yán)厲色地拒絕，帶著楚慧嬈回到了洪州城。

    作為平定逆臣師英的大功臣，她這一次的聲勢排場極大，百官出城相迎。

    朝廷之上，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楚慧嬈拿出早就擬好的禪讓詔書。

    沈黛末再次拒絕。

    不久，楚慧嬈又?jǐn)M了一道退位詔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