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現(xiàn)在你欠平臺2000元嗎？”顧向淮問，“便利店幾號才能發(fā)工資呢，能趕上第一次還款么？”

    黎音微微搖頭，“平臺還款期是9號，可我要20號才發(fā)工資的?！?/br>
    “那怎么辦啊。”

    “有什么關(guān)系？”黎音笑，“逾期而已，只是利息多幾塊錢，了不得就在別的平臺借來補(bǔ)上。”

    顧向淮憂心忡忡地側(cè)過來看她，手上的動作不停，“拆東補(bǔ)西不好的，可能會對你的征信有影響?！?/br>
    “征信？”黎音低落地笑了聲，“我又買不起房子。”

    “不行啊，以后的事兒誰說的定呢，肯定會越來越好的?！鳖櫹蚧窗磯合词忠汉芸炫蓛羰郑⒓磸难澴涌诖鍪謾C(jī)cao作了幾下，才重新打開水龍頭洗碗。

    這邊黎音的手機(jī)蹦出信息。

    小白菜：【請你收款2520】

    “這個錢？”她驚訝地走到了廚房門口，“顧向淮？為什么？”

    那人沒有回頭，只是低著腦袋洗碗，嘴里猶猶豫豫地說著，“我在大學(xué)城的琴行有兼職的，昨天…我提前結(jié)算了一部分，你先把平臺的錢還了吧，欠著總歸是不好的?！?/br>
    女人沉默了一瞬，清冷冷的嗓音微哂，“欠著你的就好了么？反正都一樣的，總歸是我自己不爭氣。”

    “不一樣啊，我這邊不要利息的。收著吧，你那個手機(jī)不是還有分期么，如果不夠的話，我這邊…”顧向淮頓了下，“我還可以想辦法?！?/br>
    “顧向淮，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你都沒問過我的名字。”

    心忽然“咯噔”提到高處，顧向淮很快找到理由，“因?yàn)槟銋⒓拥氖悄涿渚茣。蚁肽銘?yīng)該不會想讓別人知——”

    他忽然停住。

    簌簌的水流聲中腳步漸近，柑橘的香氣慢慢拉短距離，顧向淮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喉嚨艱難地滾了兩圈，他閉了閉眼，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百潔布上攥到青白。

    第7章

    被她的指尖按住肩膀的一瞬間，顧向淮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輕柔觸感帶來的酥麻透過輕薄的衣料，螞蟻一樣啃咬敏感的神經(jīng)，癢到讓人呼吸發(fā)滯。

    她想要干什么？

    他順著她的力氣往旁邊側(cè)過去半步，沾著洗滌靈與泡沫的瓷碗從手中滑落，“嘭”一聲濺出小片水花。

    黎音訝異地“啊”了聲，腳步卻依舊往前，她舉起了因?yàn)槭帐白烂娑慈居蜐n的手，無辜地眨眼，“只是想借用一下水流，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有。”年輕的男生急忙忙地往右邊讓位，只是逼仄的所在并沒有太多空間供他拉開距離。

    洗手臺的右邊還放著波輪洗衣機(jī)和尚算空蕩的垃圾桶。

    “那我要用一下，沾著油怎么都感覺不舒服呢?！崩枰袈曇糨p柔，像帶著羽毛的小刷子，一下下刮在耳朵邊，讓人感覺愜意，但也蠢蠢欲動。

    靠得好近啊，她側(cè)過來的肩膀有兩下碰到他的胸膛，而后者仿佛若無其事，只是極慢、極細(xì)致地清洗著每一根手指。

    顧向淮垂著眼睛看她。

    她穿著法式復(fù)古印花絲絨裙，外邊半披酒紅色針織開衫。光滑柔順的長發(fā)被挽成一個飽滿圓潤的髻，用一只普通的黑色抓夾，低低地固定在瑩白秀美的后頸。

    精致鎖骨上纏住細(xì)細(xì)的銀色鏈子，墜子是漂亮閃光的澳白珍珠。

    她習(xí)慣這樣奢美的裝飾，即使處在貧困的人設(shè)中，也不屑于換上低廉的假物。

    或者是她那顆傲慢的心中，顧向淮這樣的人，又怎么能分辨出珍珠的段位？

    這是迷人的自滿。

    顧向淮視線在探索中不慎走偏，被吊帶衫里盈滿的白雪燙到極速收回，他不自然地看向天花板，放緩了呼吸糾正謬誤。

    她頭發(fā)上的香氣替代了稀薄空氣，好像是薄荷、香梨、沉香、玫瑰…嗯，留香這么厲害，大概是腓立比的洗發(fā)水吧，還有什么，他盡力地轉(zhuǎn)移注意力。

    好一些時間，她終于清理完畢。

    黎音晃了晃濕答答的手掌，環(huán)顧四周，往餐桌上的抽紙盒走過去。

    顧向淮得以逃離窒息。

    “我沒有不想別人知道我的名字?！崩枰舫榱藘蓮埣埥?，低著腦袋慢慢擦除手中的水滴，慢條斯理的語氣，“大數(shù)據(jù)年代，隱私早就滿天飛了，匿名戒酒，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br>
    她笑了聲，實(shí)話實(shí)說，“我在app注冊完的第二天，好像就開始有私人酒莊的廣告短信發(fā)過來的。”

    顧向淮不可思議地回頭，“還帶這樣的？明明目的是為了戒酒，怎么還能給你們發(fā)這樣的廣告？！”

    “我們這樣的才是目標(biāo)客戶?！崩枰魷啿辉谝猓跋矚g飲酒和飲酒上癮，是兩個概念。成癮再戒，確實(shí)非一般人能夠做到的?！?/br>
    “你可以的！”

    “為什么這么肯定？”她笑。

    少年人好像又來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振奮，他抓緊一切機(jī)會鼓勵她，兩只眼睛炯炯有神，“肯定可以的，參加戒酒會就是一種證明，你看，切割原生家庭，和渣男分手，再重獲新生，你一步步都做得很好?。　?/br>
    “是呢?！彼α寺暎拔铱烧姘??！?/br>
    “嗯。還有我…”顧向淮看了她一樣，又低聲補(bǔ)充，“作為志愿者，會幫助你，監(jiān)督你的?！?/br>
    他咬重“志愿者”三字，為自己的主動和熱情尋找合理合規(guī)的緣由。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廚房終于收拾干凈，他坐在沙發(fā)對面的餐椅，雙手乖巧擱在膝蓋，略帶些期待地看著她。

    黎音妥協(xié)在他的美好愿景，繼續(xù)撒謊完美這個荒誕的救贖故事，“我姓殷?！?/br>
    “殷？”顧向淮笑意微微斂住，好像有點(diǎn)呆住了，很快他又像反應(yīng)過來，“喔！殷啊，就是…”他異想天開地開動腦筋，“就是倚天屠龍記里面張無忌表妹的那個殷！”

    “就是那個那個那個…”他絞盡腦汁地想，“殷離！”終于想起來了，兩只乖巧的眼睛亮出一抹光，“是這個殷，是不是？所以你的微信名字是‘y’?！被腥淮笪虻臉幼樱霸瓉砣绱?！”

    黎音聽到這個名字著實(shí)怔了一下，后知后覺“啊”了聲，緩慢點(diǎn)頭，“…對?！?/br>
    她很快恢復(fù)了笑容，“可是殷這個姓很普通吧，有到要在武俠小說里舉例子的程度么？”

    顧向淮窘到撓腦袋，“我身邊還沒有姓這個的，也不知道這個字是個什么偏旁，所以…”他止住話頭，重新提議，“那么我就叫你阿殷好不好？”

    他有點(diǎn)不好意思，“叫小殷或者別的什么，感覺都不是很好聽?！?/br>
    “……”

    沒等人家回答，顧向淮低低地重復(fù)一遍，摸出手機(jī)，自言自語似的，“那么，阿殷…我給你把備注打上吧！”

    cao作完一抬頭，房間好像恰好卡在一個尷尬的停頓，相識又不算熟悉的男女相對而坐，忽然就失去了所有話題。

    霧城夏天白日拉得很長，七點(diǎn)多，晚霞后依舊金光閃耀，可它照不進(jìn)這間屋子。低黯的廳堂壓抑著沉默，營造出了應(yīng)該適時告別的氛圍。

    “時候不早了?！鳖櫹蚧凑酒饋?，順手把餐椅放回原位，“那我就先回去，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隨時給我發(fā)消息?！?/br>
    “我住得不遠(yuǎn)?！彼a(bǔ)充，“要去戒酒會的話，我們可以一起…”他沒有交通工具，懊悔地低喃，“一起乘輕軌?！?/br>
    “好?！崩枰粜α寺?，起身送他，磨磨蹭蹭開了門，那人又可憐巴巴地抿唇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傻樣子。

    “怎么了？”她靠在門上挑眉問他。

    “就是…算了，沒什么…”垂頭喪氣了，只是為自己的過早辭行后悔不已。

    “說?！崩枰舻纳袂樽兊脟?yán)肅，顧向淮瞅了一眼，心提起來，有點(diǎn)不確定地問，“你生氣了？”

    “我不喜歡別人講話只講一半。”天生上位者，實(shí)在難以保持好不熟悉的人設(shè)，黎音從來不用討好誰，更不是表演專家。

    好兇啊。顧向淮吞咽了一口，支支吾吾的，“對不起，本來想問問你有沒有飯后運(yùn)動的習(xí)慣，你知道，這樣是有益消化的。”

    “運(yùn)動？”黎音古怪地重復(fù)了一遍，目光不由自主地掃視他的腰腿。

    黑色運(yùn)動褲裹住勻停筆直的長腿，白色寬t下細(xì)窄但是溝壑分明的腰腹，發(fā)起力來感覺會很棒。

    “不是?。　睂γ娴哪猩^頂一下冒出白煙，顧向淮著急忙慌地擺手解釋，“我是說！散步??！但是現(xiàn)在外面還有點(diǎn)熱，所以我說算了！”

    “哦，散步啊?！崩枰粜Τ雎晛?，“我知道是散步。”

    雖然黎音有些做飯后運(yùn)動的想法，但絕不是這樣綠色環(huán)保的方式。她掃了一眼對方緊張到繃直的僵硬軀體，立即被自己的庸俗逗笑。

    “不了?！彼匆妼Ψ胶鋈晦抢聛淼拿佳郏敖裉彀峒液芾?，我想早一些休息?！?/br>
    “喔，好?！鄙倌甑谋砬檎媸且挥[無遺的全部寫在臉上，聽到她只是事出有因，眼睛一下又亮起來，“那我不打擾你，你好好休息?！?/br>
    “阿殷？”他喊她，幼稚揮手，“拜拜？”

    送走三歲半的男大學(xué)生，黎音在一個小時后回到了觀瀾園。

    老小區(qū)的窗戶不隔音，活潑熱鬧的環(huán)境透過緊閉后依然存在的縫隙想要同化她的耳朵，可惜黎音不接受，她還是習(xí)慣墓園般安靜的地方。

    放空思緒直到11點(diǎn)，毫無睡意。

    她爬到床尾，撐手打開小冰箱，白光傾瀉，各色斑斕的玻璃瓶整齊排列。

    黎音隨手取了一支打開。

    忽然她怔住了，拍了張照片，打開微信。

    y:【圖片】

    那邊很快回復(fù)，x:【？】

    黎音趴在枕頭上，沒好氣地揪了一把床上擱著的黃鴨子玩偶，【？？？？】

    x:【？？？？？？？】

    失眠的煩躁讓她沒有心情和黎修玩打啞迷的游戲，她側(cè)過身，打了個視頻電話過去。

    黎修這個點(diǎn)仍然處在交際場的燈紅酒綠中，他接通了視頻，只低聲說了一句，“稍等?！?/br>
    隨后鏡頭在各種衣香鬢影中快速搖晃，他來到為貴賓準(zhǔn)備好的休息室。

    厚重的鑄鋁裝甲門反扣，周遭一切喧囂都被隔絕，男人略帶疲憊的聲音從安靜電波里傳到耳朵。

    “阿音，這么晚還不睡覺？”

    “你收走的？我的酒？”氣憤的聲調(diào)，不講道理的質(zhì)問，“黎修，你怎么能隨意進(jìn)我的房間？！”

    氣是真的氣，“哥哥”也不喊了。

    “你不能喝酒?！崩栊拊谏嘲l(fā)坐下，隨意把開著擴(kuò)音的手機(jī)拋在旁邊，往后靠定，他伸手?jǐn)Q住了眉心。

    “我沒有要喝！”

    “沒有要喝？”黎修冷冷地笑了聲，“那你就不會發(fā)現(xiàn)酒被掉包，更不會氣到大半夜也要打電話質(zhì)問我?！?/br>
    黎音一噎，仍然氣勢洶洶，“誰讓你進(jìn)我的屋子翻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