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念頭隨著這股怒火從心頭泛起，快要擊碎理智，沖昏頭腦：等抓住了，真該把他好好教訓(xùn)一頓！

    腳步迅速地踏過走廊，離開客房，他來到甲板，朝周圍找去。

    現(xiàn)在尚未天亮，海面上縈繞著一層薄霧，連船員都尚未起床，甲板上一眼便能看見是否有人。

    薄霧掩住了初生的紅日，變成一種淺淡而柔和的金色淺光。在海邊上輕柔地攏了一層，醞釀出一種帶著海水味的、伴著海鷗叫聲的溫暖。

    但現(xiàn)在唯一在甲板上的乘客卻無暇欣賞。

    沒有。

    男人沉著臉從甲板走至樓上，一層層找過，得到的答案仍然是沒有。

    碩大一艘游輪，少年可以在每一個角落，但偏偏又遍尋無果。

    只有下層還沒有找過。

    想到在分開時表明自己要留在艙室的卡瓦多斯，他眉心又是一跳。

    走下樓梯，直到被一個船員攔住詢問是否需要幫助，安室透才注意到自己還穿著凌晨偽裝時的衣服，過去一夜已經(jīng)泛皺，顯得有些狼狽。

    多次表示自己沒事后，金發(fā)男人腳步一頓，還是決定先回房換件不引人注目的衣服，再繼續(xù)尋找。

    也只有做足偽裝，才能再次進(jìn)入地下甲板的艙室。

    懷揣著滿腹疑惑和慍怒站在自己房間門口，在將鑰匙插入房門時，他動作頓住。

    將其抽出，男人蹲下身用手電照著查看門縫位置。

    他出門之前用鑰匙反鎖了門，但現(xiàn)在那里只落了一層鎖，而且并沒有撬開的痕跡。

    有人從陽臺進(jìn)入了他的房間，又從房間內(nèi)部用內(nèi)置按鈕打開了門。

    手已經(jīng)撫上腰側(cè)手槍，安室透面色冷凝，打開門放輕聲音踏入屋內(nèi)。

    空氣中有淺淡的木質(zhì)香，熟悉而冷冽。

    嫌犯非常之大膽，沒關(guān)陽臺門，也沒抹除自己來過的痕跡，甚至膽大妄為到——

    還霸占了他的床。

    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個能容納一人的弧度，里面的人把自己裹成了賣相糟糕的春卷。

    害他提心吊膽把游輪翻了大半，到處找的罪魁禍?zhǔn)?，此時就這樣沒心沒肺地睡著，看上去睡得還挺香。

    搭在槍上的手放下。

    安室透眉眼間的警惕淡下大半，邁步過去，果然看見“春卷”開口的位置露出一個茸茸的小卷毛腦袋。

    他張了張嘴，深吸一口氣，感覺一堆亂七八糟的情緒翻涌上來堵在喉嚨，讓他罵不下去也高興不起來，硬生生被松田伊夏的cao作折騰成了調(diào)色盤。

    五味雜陳。

    少年大概之前把腦袋全部埋進(jìn)被子里，一直等感覺太過悶熱了才拱出來，所以頭發(fā)全數(shù)蹭亂，這種卷發(fā)實(shí)在太過容易炸毛，此刻就比平時還要蓬松柔軟數(shù)倍。

    臉頰被被褥和枕頭擠出小小的、更為圓潤的弧度。

    安室透嘆了口氣，伸手不算溫柔地揉了一把他的腦袋：“要我戳破你？”

    ——呼吸雖然綿長平緩，但以他對松田伊夏的了解，對方恐怕根本就沒睡。

    就算睡了，在他推門進(jìn)來那刻也醒了。

    松田伊夏這才睜開眼睛。他眼眸里有幾分真實(shí)的困倦，像是一層淺淡而輕柔的薄紗，削去了平日里眉眼中的明銳和濃麗。

    也褪去了原本那些因此而起的疏離感，流露出一分幻境般的真實(shí)。

    他惡人先告狀：“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br>
    “……等我？”

    “本來要等你一起看日出，結(jié)果你現(xiàn)在才回來，都沒有了?！?/br>
    安室透余光看向床頭柜。

    他臨走時這里還空蕩一片，只有一盞小小的床頭燈，但是現(xiàn)在，上面卻放了一個玻璃酒瓶。

    酒瓶較小，堪堪兩滿杯的量，此時已經(jīng)少了三分之一。

    旁邊有一個高腳杯，里面只剩下淺淺一個底，看來帶來這瓶酒的人已經(jīng)在等待時忍不住喝了一點(diǎn)。

    怪不得房間里有若有若無的果味，又是果酒。

    爛熟到奢靡的甜。

    但松田伊夏是個騙子。

    誰知道這些堆積起來的驚喜，這被啟瓶的美酒，乃至鉆進(jìn)他被褥里，現(xiàn)在渾身上下都染著他洗發(fā)水和沐浴露香味的少年，是不是一場精心策劃、步步為營的騙局。

    等著人自投羅網(wǎng)、甘之如飴。

    安室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忽得嘆氣。

    他伸手，五指并攏，捂住了那雙眼睛。

    松田伊夏哼出一聲疑問的低吟。

    但他卻沒躲，任由自己的視覺被全數(shù)剝奪，陷入一種被陽光融合的昏暗色塊當(dāng)中。

    纖長、略帶卷曲的睫毛撓過手心，輕如羽毛，帶來延綿不絕的癢意。

    呼吸撒在手側(cè)。

    輕柔、綿長。

    似一場燎原的火。

    斂眸，睫毛投下的陰影掩蓋了眸中的情緒。

    安室透俯身，低聲開口：“……我能信你？伊夏?！?/br>
    空氣忽得停滯幾秒。

    松田伊夏笑起來，慢吞吞地、惡劣地故意朝他手側(cè)吐了一口帶酒香的呼吸：“偵探先生，這是什么意思，你覺得我哪里騙你了，要這么問？ ”

    金發(fā)男人沉默下去。

    此時此刻，那雙異色的眼眸被籠住，他終于第一次在少年面前，泄露出幾分自己真實(shí)的情緒和表情。

    他是松田陣平的弟弟。

    乖巧、聽話、懂事。這幾個詞是他對對方的第一印象，在七年漫長的時間里，構(gòu)成了一層薄薄的底色。

    直到第一次見面，這層底色被全數(shù)打破。他覺得對方危險，需要提防、調(diào)查，但少年又總有出其不意的招數(shù)，讓他不知該擺出何種態(tài)度。

    他的身份并不簡單，也不可能簡單，行為處事全都與危險同行。

    但卻會違背行事地在停運(yùn)的電梯里捂住他的雙耳，小心說“還他一次”，也會在黑暗中引他抽走腿側(cè)的匕首，去應(yīng)對他至此都不知的危險。

    也會在凌晨捂著腹部驚醒，在剎那間豎起藏在軀殼里的刺。

    莫名其妙，卻讓他在心里總留有一絲余地。讓他每一次起火上頭，去用理性審視松田伊夏的立場、手段乃至身份時，覺得他并非無藥可救的惡徒。

    好似只要他不放手，就能一點(diǎn)點(diǎn)、慢慢地拉回來。

    復(fù)雜的情緒染上紫灰色眼眸。

    籠著一層如同蠶絲般輕細(xì)的、幾乎捕捉不到的溫柔。

    也是唯有捂住松田伊夏的眼睛，才能展現(xiàn)出的情緒。

    安室透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居然問出了那句幾乎快要藏不住情緒的詢問，居然妄圖將兩人之間真假莫測的偽裝打破，將自己這份心思坦然地剝開放在對方面前。

    就因?yàn)閷Ψ酵嗜ヤJ利，流露出幾分同自己記憶底色里相似的乖巧和真實(shí)？

    ……真是瘋了，瘋得徹底。

    他用力合攏眼睛，再睜開時，那雙眼眸中的情緒早已消失不見。

    變成最熟悉不過的，屬于波本和安室透的偽裝。

    捂在少年臉上的手終于移下。

    即使又把自己裹入層層疊疊的面具，在看向少年眼底時，心神卻又在堅(jiān)硬的軀殼中，輕緩地一顫。

    然后被絲絲纏繞著包裹，重新落入更深、更遠(yuǎn)的海底。

    安室透笑著：“昨晚。你給我說的承諾，沒在騙我？”

    松田伊夏：“昨晚？”

    他眨了眨眼睛，恢復(fù)了幾分清明，在片刻思索后，少年回過味來，露出了一顆尖利小巧的虎牙。

    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許諾過“只有對方能摸”。

    “當(dāng)然沒在騙你，安室先生。如果想的話，你隨時可以近距離欣賞我的紋身?！?/br>
    他蹭出被子，將礙事的被褥推至一邊，隨意枕著手臂趴在床上，側(cè)頭目光灼灼地看向?qū)Ψ健?/br>
    “要我自己把衣服掀開？還是你自己來?！?/br>
    少年還穿著睡衣，柔軟的面料隨著趴下的動作勾勒出身體各處的線條。

    松田伊夏伸出一只手，尚未等探至后腰，便被挾住手腕，壓至枕邊。

    后腰微涼。

    指腹點(diǎn)在皮膚上，漫不經(jīng)心地描過蓮花紋路。

    安室透眸色微沉。

    還在。

    比他發(fā)在動態(tài)中那張照片上看到的更為清晰、艷紅，彎曲流暢的紅色線條如同蛇爬過后的長痕。

    并非顏料繪制而出，也并非什么擬真的紋身貼。而是真的刻入皮膚，自上伸展、綻放。

    紅得刺目。

    他在檢查卡瓦多斯后腰時槍口用力蹭過同樣的位置，以排除是用粉彩等其他手段蓋住了的可能性。

    但無論是干凈的槍口還是其他都足以證明，對方同樣的位置的確沒有任何紋路。

    “喜歡？”松田伊夏異色的眼眸中閃過幾分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