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安暗道一聲不好。哈博此舉，是勝利者狂熱的歡宴，是對邊丘英雄的無上加冕。這本該是戰(zhàn)后的慶典，卻成了點燃邊丘將士斗志的絕殺。

    “哈博料到邊丘兵和我們一樣疲憊，他想激他們！”謝凌安揮劍屠過一個疾步奔來滿臉怒色的小兵，迅疾扭頭對嚴(yán)翊川道。

    嚴(yán)翊川頷首應(yīng)聲，只聽遠(yuǎn)處激情澎湃的怒吼再度響起，將空氣撕裂：“我大丘的兒郎們！我們手中的刀，我們腳下的馬蹄，從來不會對向自己的兄弟！我們是天地最后的守衛(wèi)者！是大丘最后的盾！拿起我們手中的刀！踏響我們腳下的鐵蹄！把這些邪惡無情的背叛者，把這些覬覦我們家園的豺狼，統(tǒng)統(tǒng)絞殺！為大丘！為天地！為萬物！殺——”

    “殺——殺——殺——”一時間，邊丘軍內(nèi)爆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似乎要將天幕掀翻。

    刀劍相接之聲驟然急促，鏗鏘有力。戰(zhàn)至今日，親友離散，同袍慘死，哪個士兵沒有經(jīng)歷過？士兵們積壓多日的怒火在先前的奮戰(zhàn)中被一點點消磨，又被這番話如烈火澆油般一瞬間點燃。熊熊烈焰在體內(nèi)燃燒，邊丘士兵陡然發(fā)瘋了般，恨不得一股腦地將這寥寥無幾的敵軍盡數(shù)斬于刀下。

    天地之間一片混沌，瘋狂蔓延過每一寸土地。

    瘋了，全都瘋了！

    攻勢驟然猛烈，包圍圈愈發(fā)逼近。謝凌安暗道：“今日只怕是真的要出不去了?！?/br>
    “王爺！我們做掩護(hù)，你和嚴(yán)中郎從西邊突圍出去！”錢昭與裴靖并肩騎行，臉上沾滿了敵軍和自己的鮮血。兩人一揮劍，刺穿了兩個邊丘兵的胸膛。

    謝凌安眉頭緊蹙，手上殺敵動作不停，斬釘截鐵地高聲道：“走不了！”

    若是牽制敵軍突圍真那么容易，他們早脫身了。謝凌安知道，錢昭此舉，不過是想抓住最后一點可能的希望。

    錢昭登時急了：“王爺！別鬧了！如今再不走，往后再無生機——”

    “我謝凌安應(yīng)了這戰(zhàn)，就沒想過生機！”邊丘軍一波一波如潮水般涌上，謝凌安沒法分散精力與錢昭推諉糾纏，遂暴喝道。

    劍氣凌冽，他斬下一匹黑馬的前足，接著高喝道：“我是西疆的將軍！我亡于西疆，心甘情愿！”

    錢昭身形一顫，眼里的光瞬間黯淡下去。

    連最不信命的謝凌安都已存了死志，此一役，是真的輪到他們埋骨他鄉(xiāng)了吧......

    邊丘軍逼得愈來愈緊，余下的西疆軍寥寥不過三十人。

    謝凌安緊繃的弦已經(jīng)逼近斷裂的邊緣，他感到自己大腦已經(jīng)無法思考，指尖顫抖得快要無力握住劍柄。

    “收刀！”身后響起嚴(yán)翊川低沉的聲音，語氣強硬得不容他拒絕。

    “都交給我！”剎那間，拭骨刃被遞到了他的左手。他右手從后向前緊緊攬住謝凌安的腰，借著力向左揮刀斬去。到底是左利手，即使右手被訓(xùn)練地再嫻熟，也沒左手耍起刀來這般順手。

    謝凌安自知再倔便是給嚴(yán)翊川添麻煩，乖順地收了刀，替他把住了韁繩。

    就在這時，地面似乎有輕微的震動。謝凌安原以為是馬背上顛簸，卻聽東面似乎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馬蹄聲與喊殺聲，愈來愈近。

    “又來？這次又是誰？”謝凌安神經(jīng)再度緊繃，手心捏出一把汗。

    然而這次的聲音比原先兩次都要響亮許多，鐵蹄的奔踏震得山林間地動山搖。

    還未瞧見谷口的塵土飛揚，喊殺身已然撲到耳邊，隱約能聽清：

    “誓死追隨大都督——”

    “橫戈報明主，萬死不辭——”

    “忠義為國，誓死相隨——”

    眾人一驚，眼底掠過一抹亮色。裴靖最先聽清了聲音，驚呼道：“是郁大都督！”

    錢昭探了腦袋，隨之高聲喝道：“是大都督的援兵！是西疆來的援兵！王爺！我們有救了——”

    謝凌安心頭一顫：怎么會是郁鴻辛？他明明沒有調(diào)令！

    頃刻間，千軍萬馬自狹窄的山谷口如驟雨狂風(fēng)般席卷而來，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霎時震懾四方。

    郁鴻辛身披戰(zhàn)甲，在劍光相接間大殺四方，身軀凜凜，挺拔傲然如弱冠之年的少將?！酢鯒椉t色的烈馬縱躍如飛，他依舊巋然自若，在刀劍間打得酣暢淋漓。

    “王爺，”郁鴻辛勒馬，在謝凌安與嚴(yán)翊川身旁急停，高聲道，“我來的不算晚吧？”

    “不晚，”謝凌安已然無力再撐，干脆全靠在嚴(yán)翊川身上，笑著揶揄道，“大都督來得太快，就差趕上我喝孟婆湯了！”

    郁鴻辛嘴角勾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大喝一聲“駕”，風(fēng)馳電掣間又全神貫注地投入戰(zhàn)斗。

    東面的天空有些微亮，從山峰后暈染開淺淺的紅色。

    無知的山林默默地注視著，風(fēng)吹過，草動得倉皇，不知是不是有生靈在怪罪這東邊天的霞光，倒映得大地上的涓涓細(xì)流泛著觸目驚心的紅。

    馬蹄噠噠，漸戰(zhàn)至尾聲。兩軍經(jīng)驗豐富的將領(lǐng)都已心知肚明，邊丘敗局已定。

    郁鴻辛倏地拽緊了韁繩，他已到了戰(zhàn)斗圈的邊緣，身后大軍仍在激戰(zhàn)。

    蔓心谷西側(cè)的石橋上正站著一人，匹馬單槍。正是哈博。

    郁鴻辛瞇了瞇眼，定睛一看。雖隔著距離，他仍然能感到哈博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眼里騰騰升起的兇惡與恨意，在拱形的最高處展現(xiàn)著他畢生的狂傲與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