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孔將周曼華送到公寓的樓棟門前時，已經(jīng)是晚上的七點多了。她和兒子晚飯后才來的這里。

    偉德要在醫(yī)院值夜班，小思說要去采購一下回美國的東西，下午就不見了人影。

    所說是白晝漸漸邊長，但是今天是個陰天。倒是個絕佳的昏暗天氣，因為周曼華決定今天要做個徹底的告別。

    她纖長的手指間握著一把鑰匙，公寓走廊的燈很亮，照著她妍麗的面容。身穿旗袍的她，一步一步筆直走上樓梯，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長，仿佛宣示著對世間的不舍。

    實木門出現(xiàn)在眼前，熟悉的顏色落進(jìn)她朦朧的眼睛里，她的心思完全被來回了幾年前。

    她將鑰匙塞進(jìn)孔中，按照小孔說的向左旋轉(zhuǎn)了三圈，‘咔噠?！?nbsp; 門打開了。  她輕推開門，像是要跨進(jìn)另一個空間世界似的，緩慢的走進(jìn)去，很自然的按開了客廳的燈。

    ‘我回來啦！’  她輕喚。

    客廳的燈光照亮了偉德的眼睛，他的車停在了公寓下的路邊。

    他其實比周曼華先去過公寓。

    上周，他要小孔帶著他來看了一下。  因為是他吩咐小孔盡量將公寓還原的。

    ‘偉德，這，我總覺得我們這樣做太冒險了?！】卓粗鴱?fù)原的公寓皺眉說道。

    偉德環(huán)視四周，就是在這個溫馨的公寓中，她和他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日子。他的心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情感，過于復(fù)雜，無法用言語形容。

    偉德佇立在客廳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那張單人沙發(fā)上。  他就是坐在這里看向門口沖進(jìn)來的日軍的。偉德眼神不禁投向門口。

    小孔低聲說：‘那邊是臥室和書房?！?/br>
    偉德沒有任何的動作，他不想在停留下去，他怕妒意會影響他的理智和決定。

    于是，他黯然但堅定地說，‘把鑰匙交給她?！?/br>
    看著她走入幽暗的樓梯，偉德輕聲自言自語：‘曼，我真心希望你能快樂。要是你真的覺得人世間再沒有值得你留戀的事務(wù)，那，你就放膽去追求你的夢吧?！?/br>
    偉德一枚硬幣在偉德手指間不停翻轉(zhuǎn)著，就像在攪動他胸腔內(nèi)五臟六腑一般的難受。失去母親的那晚，他有同樣呆坐著承受著讓人窒息的苦痛。

    他已經(jīng)忘記了周曼華神采飛揚(yáng)的樣子，她有多久沒有真正的笑過了。

    偉德將硬幣拋向空中，靈活的手指將它輕輕帶回壓在手背上，他沒有拿開手觀看，或許是害怕，或許是脆弱，他將它再次拋起，接住在指間翻動。

    樓上公寓的燈打開，偉德抬起頭張望，她的影子并沒有出現(xiàn)在窗前。

    步入令人懷念的熟悉公寓，部分家具是類似之前的款式，新布置的，周曼華能一眼看得出來。

    這些家具同樣會價值不菲，并非小孔能負(fù)擔(dān)得起的。

    她放下手袋，就像以前一樣，褪掉鞋子，環(huán)顧客廳后，徐徐走向走廊，那里有書房和他們的睡房。

    書房的書架大半空中，也是，小孔哪里找得到那么多的書來填滿書架呢！  空空地書架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子，飄飄渺渺，像是沒有根的孤魂野鬼，行尸走rou一般。

    書房外那棵樹已經(jīng)長得郁郁蔥蔥，似乎見證了過去幾年間發(fā)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

    手指滑過顏色深了一號色調(diào)的書桌，周曼華嘴角帶著苦澀地上揚(yáng)了一下。

    她轉(zhuǎn)身走向睡房，床單竟然是自己最喜歡的花色，能了解自己喜好的人不多，在世上的只剩兩個人了。

    她轉(zhuǎn)身坐在床上，身體隨著手指的滑動慢慢側(cè)躺了下來。  夜巴黎的味道濃郁。

    她手臂收緊，抱著自己。終于，脆弱的肩膀抖動，抽泣起來。

    環(huán)境很像，但是他的味道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  他真的走了。

    燈一盞一盞次第被點亮，燈光在夜色中顫抖。

    偉德的眼光沒能離開公寓的窗戶片刻，手指翻動著硬幣才能阻止他去觸碰車門把手。

    她的身影一次都沒走進(jìn)窗戶，‘曼，只要你走近窗戶，你就能看到我，求你，讓我看到你的身影，我會沖上去，抱緊你，跪在你的腳下，求你回來，求你憐憫的再看看我，接受我卑微的愛.....。’

    大大敞開的窗簾卻紋絲不動，冷冷的玻璃泛著刺痛人心的白光。

    客廳的酒柜被打開，里面放著幾只王士銘平時愛喝的威士忌。卻都是沒開過的新酒。

    她孤零零的站在廳中，看起來分外凄清。

    周曼華打開一瓶，倒進(jìn)水晶杯子，來到他最喜歡的單人沙發(fā)坐下。沙發(fā)也是新的，即使很像但畢竟不再是那一把了。

    月色下，仰著脖子將一杯酒一飲而下，清冷月光灑落在打蠟?zāi)镜匕迳?，泛起白光?/br>
    周曼華的脖頸修長潔白如鶴，她微微垂下眼瞼，眉眼極艷而清冷。她穿著和他第一次見面的那件旗袍?；蛟S是皮膚失于血色，臉色如雪，月下，膚色似乎比身上的淺色旗袍更為蒼白。

    她將杯子拈在手中，身體后仰靠著沙發(fā)，閉上眼睛。

    ‘蘊(yùn)山，你肯來見我一面嗎？’

    烈酒在胃中翻滾，頭有些暈眩。她從手袋中掏出一支香煙吸起來。

    朦朧中，她感到渴！冷！痛!

    炙痛帶著迷離恍惚襲來。  一滴滴鮮血從嘴角滴落，衣服染紅了，一點點在胸前暈開，在鮮紅的領(lǐng)帶旁像鳳凰花般朵朵綻放。

    走廊外似乎傳來砸門聲聲，迷霧中，一隊日本兵沖進(jìn)來。

    周曼華的嘴角自豪微揚(yáng)著，她在痛哭中微笑，原來他就是這樣傲然地面對死亡的。

    ‘月兒，對不起，我~要離開了。我并不后悔我的犧牲。好好活下去，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我們的夢想，你還有你的責(zé)任要去履行。’

    伸出去的手無法觸碰到他消失在光中的挺拔背影，他沒有回頭，毅然決然地飄散在光中。

    周曼華醒來時，淚水已經(jīng)干了，只有淚痕。

    她睜眼看著四周的事物，回想起他們一起時，他的情話，從來沒有同生共死的誓言，沒有生死相守的承諾。

    她嘴角淺淺一撇，‘蘊(yùn)山，我懂你對我的期望，我們總有再相聚的一天！只不過不是現(xiàn)在?！?/br>
    走出公寓，天已經(jīng)微微亮了。

    昏暗的街燈還亮著，晨霧為這個小港口蒙上了一層灰藍(lán)色的輕紗。

    她緩緩地走近那輛停在路邊的車。車門打開，男人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久久不遠(yuǎn)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