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幾個老人都早就通過氣，對他肚子里懷的是大孫子這件事堅信不疑，此刻更是想扇他一巴掌。

    “胡說些什么！閉嘴！”

    “你要好好對你的肚子，不讓吃的別吃，不讓做的別做，今后洗頭發(fā)都不要自己洗了！去村口店里去洗，讓人家吹干了再走，聽見了沒有！”

    韋振超沒見過親娘這么硬氣的一面，呆愣幾秒，起身穿鞋就走。

    他忍不了了，今天這個孩子就要墮掉，必須墮掉?。?/br>
    “振超！振超你去哪！”

    胡蕭哇的一下哭出聲來，倒是光顧著哭，沒有過去攔。

    “你別亂跑啊，對孩子不好——”

    韋振超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存折放在哪里，打了個車直奔縣城。

    山路顛簸，他額頭隱隱冒汗，又巴不得能把這個孩子給顛出來。

    他是男人，他是男人，他是男人??！

    那一日醫(yī)生的話，猶如針刺般狠狠扎在他內(nèi)心最深處，至今拔不出來。

    “比起其他幾個患者，你的情況稍微好一點(diǎn)……”

    “醫(yī)生，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有產(chǎn)道，孩子可以自然娩出?！?/br>
    “產(chǎn)道？！”

    “它就隱藏在你的第二性征下方，來，你看片子，這里有明顯完整的全套器官。”

    “我不信——我不信！！”

    縣城的小診所多如牛毛，一半主打梅毒淋病的治療，一半則自認(rèn)為是墮胎圣手。

    未婚懷孕的種，一個又一個多余的女兒，月份大到不能打掉的孩子，都最終會流到這里。

    手續(xù)齊全的醫(yī)院做事有自己的尺寸，許多活兒是不接的。

    小診所贏在什么單子都接，而且有種超然的自信，拳打三甲腳踢公立，雖然都位置在僻靜幽暗處，但生意一直都不錯。

    ——即便如此，農(nóng)村有些人連小診所的錢都舍不得給。

    要流個孩子，灌兩瓶藥，再不濟(jì)用衣架勾子，花那些冤枉錢干什么？結(jié)婚都沒用這么多錢！

    韋振超找到診所入口時，看著那灰塵遍布的細(xì)長樓梯咽了口口水。

    診所在二樓，還是他打牌時認(rèn)識的熟人親自開的。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白天，那彎折的樓梯愣是半點(diǎn)光都漏不進(jìn)去，像是再往前走，就是走進(jìn)無窮黑暗里。

    他想了又想，先是想到那個瘋子要所有人進(jìn)監(jiān)獄的瘋話，又是想到自己如今不男不女的待遇，一咬牙就要往前走。

    下一秒，一個蒼老有力的手臂把他狠狠拽住，伴以無助的哀求聲。

    “你不能去，你不能去！”

    振超娘臉上滿是汗，顯然是剛剛趕來的。

    “只有你一個人來攔我?！表f振超冷笑：“以前我打個噴嚏，我爸都恨不得親自給我煮藥?！?/br>
    “你看，我現(xiàn)在變成半個姑娘，他還正眼看我嗎？”

    “前前后后，都是你一個人在忙活張羅，媽，有意思嗎？”

    老太太急了：“是你爹讓我來的！”

    “他都病成那樣了，一聽說你出了這檔子事，高血壓吃多少藥都降不下來，你不能做糊涂事！”

    “這孩子都四五個月了，都有心跳有小手了，你不能犯傻?。?！”

    韋振超不以為意，胳膊一揮用力把親媽甩開，頭也不回地往上走。

    他要流產(chǎn)，他不要開刀。

    電視早就播過很多次了，今天做手術(shù)，明天就上班。

    大不了以后不去那些洗頭房，但他絕對不能變成女人，更不要生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呸！

    二樓空空蕩蕩，大廳里只有兩個人在輸液，整個醫(yī)院只有一個護(hù)士一個醫(yī)生。

    一見韋振超，醫(yī)生會意地把他帶進(jìn)診室里，進(jìn)行觸診。

    整個過程都充斥著不可言說的恥辱。

    他被觸碰著本不屬于自己的器官，又去拍了片子，進(jìn)一步確認(rèn)胎兒的大小及狀態(tài)。

    “二十周的孩子，可以藥流，也可以人工負(fù)壓流產(chǎn)?！贬t(yī)生隔著口罩，看不清表情，聲音冷冰冰的：“但最好不要流，月份已經(jīng)很大了，不管怎么做，都容易術(shù)后感染，有一系列連帶癥狀?！?/br>
    韋振超立刻道：“哪個便宜？哪個不痛？”

    “藥物流產(chǎn)肯定很痛的?！贬t(yī)生見他是熟人，還是結(jié)束道：“等于說給你吃藥，強(qiáng)迫你肚子排出來胎兒，但你如果出血過多，胎盤排不出來，還是要做鉗刮術(shù)，碰到怕痛的，整個過程跟活剮也差不多?！?/br>
    韋振超臉色一白，立刻說：“無痛人流，我要無痛人流！”

    “心電圖，各種藥，再加個手術(shù)無菌器械的各種錢，算你七百八，看咱們之前的交情，還有你輸給我的那么多錢，我抹個零，你給我七百?！?/br>
    “這么貴？！”

    “這還貴啊，”小診所的大夫不高興了：“大醫(yī)院隨便都好幾千，還不一定能給你刮干凈呢，嫌貴你倒是管住自己啊，怎么一個男的還能懷野種？”

    他是男的，大夫也是男的，愣是一句話能戳死人，沒半點(diǎn)關(guān)懷。

    韋振超已經(jīng)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這一切，說趕緊吧，我出去交錢。

    他出診室時，看見mama呆愣愣地站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央。

    韋振超有一瞬間的心疼，又立刻狠了心。

    他的媳婦不在，他爸爸也不在。他不人不鬼，只有他媽一個人心疼有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