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協(xié)露出如臨大敵般的表情，好像“曜暄”這兩個字一出口就會惹來災(zāi)殃。

    江荼并不知道曜暄是誰，但看程讓一臉尷尬，程協(xié)又是緘口不言，暫時也沒找到追問的機會。

    他再度轉(zhuǎn)眸看向天河結(jié)界。

    經(jīng)過修補，天河結(jié)界的光芒看起來比方才還要耀眼，然而光芒之后，不知還有多少個像豬首鬼獸那樣的邪物，蟄伏著伺機而動。

    江荼問：“天河結(jié)界還能撐多久？”

    程讓想了想：“只要沒有大的禍亂發(fā)生，撐上百年總是沒有問題的?！?/br>
    江荼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大的禍亂？”

    程讓道：“是啊，比如說濁息大爆發(fā)，或者靈氣再度衰弱...但按照這百年靈氣衰弱的速度來看，除非是突然大幅衰弱，否則中界和上界還能調(diào)劑?！?/br>
    靈氣衰弱是個緩慢下降的過程，江荼能夠理解程讓的游刃有余，因為陰陽相衡，靈氣驟降的概率極小，不足千萬分之一。

    但江荼知道白澤預(yù)言，清楚這千萬分之一的概率，很有可能暴增成百分之百。

    江荼不動聲色地看向身旁的葉淮，小少年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全然不知自己正是禍亂本身。

    一股緊迫感涌上心頭。

    ...

    “我想江公子應(yīng)該喜歡安靜，這里再合適不過了，屋內(nèi)起居用品都已備好，若還有什么需要的，您只管提，千萬不要客氣?！?/br>
    程協(xié)帶著他們走到一處竹屋前。

    竹屋周遭植著不知名的樹木，風(fēng)一吹過，葉片颯颯作響，端的是清雅安靜，比在多福村時明顯高出一個檔次。

    江荼再次向他道謝：“長老思慮周全?！?/br>
    程讓和程協(xié)都隨了來去山派過世的老掌門姓，江荼只好用“長老”來稱呼程協(xié)。

    這個疏離的稱呼讓程協(xié)一愣，旋即笑道：“江公子，你叫我少輔就好?！?/br>
    江荼一哂：“好，少輔?！?/br>
    程協(xié)眉尾上揚，露出個和煦微笑，又寒暄兩句，這才告辭，臨走時還貼心地為他們掖上了門。

    房門關(guān)上，江荼一扭頭，就見葉淮板著一張臉，雙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前方，鼻尖還一聳一聳的。

    恍惚中好像又看到了他養(yǎng)的那只小黑狗，閻王府來了生人時，也是做這樣警惕的反應(yīng)。

    江荼不由覺得好笑，語氣輕松：“看什么呢？”

    葉淮卻誤解，以為他和程協(xié)相談甚歡才如此舒展：“恩公...你喜歡這個程協(xié)么？”

    這什么問題？

    江荼思索片刻，道：“程協(xié)頗有君子之風(fēng)。”

    既不得寸冒進，也不一味卑微忍讓，他能夠順應(yīng)所有人的性格特點，與這樣的人相處，距離感分寸感都把握得當(dāng)，會覺得很平靜也很舒服。

    但江荼看得出程協(xié)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和。

    他就像溫潤深泉，旁人只能見到泉水清澈，卻忽略了泉水的深度。

    人非圣賢，城府亦是保護自己的手段，江荼不會因此置喙程協(xié)什么，更談不上喜不喜歡。

    可惜這話聽在葉淮耳朵里，就像是夸贊，葉淮當(dāng)即rou眼可見地萎靡下去：“哦...哦，是，是呢...”

    其實要他說程協(xié)哪里不好，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只是直覺，不喜歡程協(xié)總是黏著江荼，像是要跟他爭寵，讓他產(chǎn)生了些許恩公要被搶走的危機感。

    葉淮不好意思告訴江荼自己的想法，不想讓江荼以為他幼稚小氣。

    江荼往屋內(nèi)走去，被桌幾上的茶點吸引了注意。

    茶還冒著熱氣，糕點也很松軟，一看就知剛擺上去不久。

    程協(xié)是什么時候差人安排這些的？

    心細至此，簡直到了可怖的程度。

    江荼在桌邊坐下，葉淮跟著他的腳步，卻不坐，局促地站在一邊。

    江荼不主動開口，任憑葉淮目光光黏黏糊糊地落在他身上，端的是怡然自得。

    他算是發(fā)現(xiàn)了，葉淮喜歡把話往肚子里憋的毛病還是沒改，不問不說是個壞習(xí)慣，會給他幫助葉淮飛升添很多阻礙。

    就這么僵持片刻，葉淮垂下頭，看起來不打算說了。

    江荼不逼他，將脫敏訓(xùn)練貫徹到底，道：“進房去休息會吧，至少今晚能睡個好覺了。”

    想想也是，一路從多福村波折到來去山派，葉淮跟著他一直在奔波，晝夜顛倒的，也不知道這樣下去，這個發(fā)育期的小少年還能不能長高。

    葉淮“嗯”了一聲，又有幾分期待：“恩公不休息么？您身上還有傷...”

    竹屋只有一間臥房，若江荼也休息，他就又能睡在江荼身邊了。

    可惜江荼像是沒看出他眼里的期待，拒絕了：“我不困，你不必等我?！?/br>
    葉淮被巨大的失落擊中，同手同腳地向深處臥房走去。

    江荼等他的腳步聲徹底遠去，才輕輕闔上雙眼。

    下一瞬，他的眉心便有紅光大亮，析出一朵血色荼蘼。

    荼蘼花落地，黑暗降臨。

    熟悉的潮濕陰冷撲面而來，荼蘼花像浸入寒河之中，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房中，甚至沒有激起絲毫靈力的波動。

    裹著江荼神識的荼蘼花一路下行，直到黑暗退潮，無盡的紅開始燃燒。

    荼蘼花塑成江荼的模樣，純白長發(fā)被他簡單盤起，幾縷垂在頸間，恰好遮住頸側(cè)小痣。

    身上的衣袍也已換成一襲沉黑，象征著閻王身份的腰牌墜在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