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就要死了。

    為了助葉淮登神，為了拯救陽間，他剛從一場魂魄俱碎的噩夢中醒來，卻沒有資格思考自己的過去。

    江荼覺得這一切荒唐得讓人想笑，一時又不止該笑何人。

    罷了。等回了地府，一切皆有分曉，他早已做好準備。

    他微微側(cè)目：“你應(yīng)當看出來，我已不久于人世?！?/br>
    葉淮發(fā)出一聲劇烈的抽氣：“師尊！不會的！”

    我會救你，絕不允許任何人從我身邊將你奪走！

    江荼看懂了葉淮的目光。

    可即便他深知逼迫葉淮親手殺他，對葉淮來說太過殘忍，奈何時間不等人，在煞氣占據(jù)上風之前，他必須要讓葉淮順利登神。

    而他現(xiàn)在要做的，是讓葉淮，踩入他布下的棋局，成為他棋盤上的卒子，再沒有一點回頭路。

    他要切斷葉淮的退路，同時也切斷自己的退路。

    對不起，江荼想，葉淮，若還有來世，永遠不要將真心，交給一個冷心冷情的人。

    江荼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行將就木，無力回天。而且，司巫不會放過我。”

    他說的每個字都像在剜葉淮的心，葉淮的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師尊，你別怕，我不會讓他們那么做的，我?guī)阕撸叩經(jīng)]有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去…”

    換做平時，江荼早該拂袖離去，再罵他動輒哭泣沒一點大人樣子，然而他心中有愧，竟生生任憑葉淮用眼淚給他洗了個手。

    他放輕聲音：“帶到哪里去？天下之大，盡在修真界掌控中?！?/br>
    “…”葉淮顯然噎住了，狗腦努力地運轉(zhuǎn)著，“我們藏起來，師尊，藏到下界，藏到最偏僻的地方…山里，河邊。”

    “天地之大，難道容不下我們二人嗎？”

    江荼注視著葉淮的眼睛，像一塊澄澈的琥珀，說這話時，情意都快要滿溢出來，江荼若再看不懂，就是傻子了。

    他的徒弟，明明從小就最沒有安全感，卻愿意為了他，做一個四處流浪的通.緝犯。

    江荼緩慢地，溫柔地捧住葉淮的臉：“你錯了，葉淮，天下之大，容不下神君存有私心。”

    葉淮在江荼親昵的撫摸中，紅著眼眶：“師尊，我怎會不知道我們逃不了一世…但能逃一時就是一時，師尊，弟子愿與您共赴黃泉。”

    生同衾，死同xue。

    古來愛侶同生共死，便是如此求。

    可他剛遇到葉淮時，這個小小少年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江荼沒來由地感到些恐懼。

    不懂七情六欲的人本不該有恐懼，江荼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變化。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狠不下心走了。

    江荼將心中不該有的波動盡數(shù)掐滅。

    “共赴黃泉哪是這么輕飄飄的事，”江荼笑了一聲，手指一掐，如幼時那樣扯了扯葉淮的臉頰，“葉淮，我...”

    他的話沒能說完，就先吐出一口血來。

    或許是夢境中強行醒來的后遺癥，又或許是濁息的腐蝕已經(jīng)侵入內(nèi)里，江荼眉心緊蹙，面無表情地擦掉唇角的血。

    葉淮突然顫抖起來，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滾落：“師尊，其實您早就...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對不對？您強撐著來靈墟山，是放心不下弟子，可我、師尊，我沒有出息，我不能沒有你?！?/br>
    江荼沒有否認，只安靜地看著他，用沾滿血的手，擦掉葉淮眼角的淚花。

    葉淮看起來哭得要接不上氣了，但他看著江荼的眼睛卻認真極了：“師尊，求你了，弟子求你...”

    “與我結(jié)生死契吧，從今以后，師尊去哪里，弟子都追隨您...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br>
    似乎是怕江荼拒絕，葉淮牽著江荼的手，將額頭抵上來：“您曾承諾我的，若我劍道大成，您會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師尊，就這個要求吧，您答應(yīng)我，求您了。”

    江荼的手掌一路向下，再度捧住葉淮的臉頰。

    他摸到一手的濕潤，眼淚很快就會被他的手掌冷卻。

    江荼沉默許久，從葉淮的角度來看，他大概是在猶豫。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敢去看葉淮的眼睛：“我確實承諾過你，如果你想讓我在這里兌現(xiàn)諾言，我...”

    江荼用力閉了閉眼：“我答應(yīng)你。”

    從此以后，我們...

    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可葉淮不知道這些都是江荼的設(shè)計，他劇烈顫抖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小獸嗚咽般的嗚嚕嗚嚕聲。

    江荼甚至懷疑一個人類怎么能發(fā)出這種聲音。

    但很快他就無暇顧及這些。

    葉淮張開雙臂，將江荼整個人擁進懷里，明明占據(jù)主導(dǎo)的是他，他自己卻顫抖得不像話，腦袋直往江荼頸側(cè)拱。

    葉淮的突然襲擊讓江荼無處安放雙手，只得順勢攬住他的后腦勺，一下一下揉著。

    正是這個動作，葉淮好像突然反應(yīng)過來不是做夢，猛地又彈起，手足無措地紅了臉：“師尊，弟子、弟子僭越了。”

    他看向自己不斷搖晃的麒麟尾，尷尬地想把尾巴藏起，又小心翼翼地去看江荼的表情，見江荼沒有表現(xiàn)出厭惡，更加欣喜：“師尊，您剛剛說的是…真的嗎？您真的答應(yīng)我了？”

    “…我從不信口開河，”江荼語氣平靜，掩飾著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直結(jié)契而已，不過暫緩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