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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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這些在他的生命中鐫刻烙印的,都站在他的身前。 江荼冰冷已久的眼眸剎那間浮起水霧,淚水緊跟著滾落。 他的情緒走在理智之前,而江荼放任久別重逢的悲喜將他填滿。 江荼走上前去。 他最親的人們簇?fù)砩蟻怼?/br> 母親替他整理好在風(fēng)浪中吹亂的領(lǐng)口,忽然紅了眼眶:“我的孩子,你瘦了,你受了太多苦,娘看著心里好難過。聽娘的話,我們不要再重蹈覆轍了,好嗎?” 江荼一愣,但母親的眼淚已經(jīng)滴落到他的手背。 淚水冰冷,不是活人的溫度; 他的手背像未干的畫布,而淚水暈開了墨跡。 江荼看見自己的手無力垂下,手腕是一道猙獰傷疤,蜿蜒著如蛇爬行,割斷了他的手筋。 他的衣袍變得鮮紅,卻不是布料本身的顏色,而是鮮血。 “曜暄,”師尊撫摸著他的頭發(fā),“你是我最驕傲的弟子,你已經(jīng)為人間做得夠多,該為了自己活一回了,停下來好好休息吧?!?/br> 在師尊粗糙的掌心里,江荼的白發(fā)變得漆黑,時間好像開始倒退。 長尾山雀落在江荼肩上,腦袋親昵地蹭著他的臉頰:“曜暄,你身上怎么有別人的味道?你去了哪里,我們回昆侖虛好不好?別再下山了,山下太危險了,啾啾?!?/br> 一座熟悉的洞府出現(xiàn)在眼前,江荼能夠清晰說出洞府內(nèi)的陳設(shè),哪怕此刻蒙住他的眼睛,他也能夠通行無阻。 母親挽著他的手,師尊推著他的背,長尾山雀站在他發(fā)頂,翹首矜鳴。 江荼被他們帶著往洞府走去。 他只差一步就要邁入。 卻聽破空聲響,如剪刀劃破畫布,將精美佳作徹底破壞。 ——無相鞭狠狠抽向洞府最高的石門,“轟!”一聲巨響,碎石紛紛落下,墜地后復(fù)又壘起,將洞府入口埋沒。 母親、師尊和長尾山雀紛紛停下動作。 他們看著江荼,眼里寫滿了不認(rèn)同。 “小啾,”江荼伸手撫摸著長尾山雀的絨毛,“你曾經(jīng)說過,山上苦行無聊,山下熱鬧非凡,若有朝一日修成人形,你要好好將山下玩?zhèn)€遍?!?/br> ——最向往自由的雀鳥,怎會甘于將自己送入囚籠? 你不是小啾。 江荼轉(zhuǎn)向師尊,雙手交疊,行了千年來最恭敬的一禮:“師尊,您曾教導(dǎo)曜暄,天下蒼生一日不寧,吾等修士,一日不可卸下責(zé)任。光陰短暫,尋道無有盡頭?!?/br> ——您一生求索,又豈會勸我半途而廢? 你不是我的師尊。 最后,江荼牽起母親的手,他面對母親時最是動容,聲音有些顫抖:“…娘。過去我每一次跌倒受挫,您都冷眼旁觀,讓我自己爬起來,可我每每回頭,都能看見您在我身后紅了眼眶。您還記得嗎?” ——我聽到的第一句仁義,就是您一字一句教導(dǎo),母親,您怎會讓我逃避? 你不是我的母親。 虛假的人們沉默了,半晌問:“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江荼道:“謝謝你們讓我再見他們一面?!?/br> 我早已識破你們漏洞百出的偽裝,可你們是我最思念的人,我可以讓我的洞府坍塌,但無意撕碎幻夢。 你們或許虛假,但我的思念真實。 江荼閉上眼睛,將淚意遮蔽起,再睜開時,他的目光平靜,而前方,洞府的殘骸消失不見,出現(xiàn)一條筆直通路。 他們的聲音交錯在一起: “江荼,你還想嗎?” 江荼用行動回答。 他堅定地向前,赤紅更加耀眼奪目,好像全新的日輪正取代黑暗,執(zhí)著、甚至執(zhí)拗地升起。 江荼忽然腳步一頓。 他轉(zhuǎn)過身,向著身后,鞠了一躬。 這一俯身間,他的長發(fā)幾乎觸地,衣袖拂落,他以最謙卑的姿態(tài),向他們表達(dá)著感激。 養(yǎng)育之恩、授業(yè)之恩、陪伴之恩。 同時,也向他們告別。 此去,江荼再不回頭。 直至蒼生安泰。 江荼直起身, ——他看見他愛的人們舉起手,輕輕地?fù)]了揮。 母親送別即將遠(yuǎn)行的孩子、 師父送別下山求道的徒弟、 同伴送別滿懷抱負(fù)的友人。 去吧,江荼,去吧。 去肩負(fù)你至死不愿卸下的責(zé)任,去為蒼生謀求出路,也為你自己尋找答案。 去吧。 江荼頭也不回地前進(jìn)。 他的視野忽然一暗,緊跟著,囚牢出現(xiàn)在眼前。 他的雙手不受控制地被吊起,衣衫破爛、毫無尊嚴(yán)地被掛在半空,鮮血一滴一滴砸在地面,匯聚成殘忍的落梅圖。 痛,劇痛,分隔千年的酷刑卷土重來,依舊讓江荼痛到宛如筋骨寸斷。 事實上就是筋骨寸斷。 江荼調(diào)整著呼吸節(jié)奏,吐息間全是血腥氣。 視野最下方出現(xiàn)一只男人的腳。 祁元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曜暄,順天者昌盛,逆天者亡命,你豈敢挑戰(zhàn)天理?” 江荼仰起臉—— 昔日他在囚牢中,誤以為自己害死眾人而一心求死,從未抬頭與審訊他的首座們對視。 他害怕、逃避、愧疚,情緒折磨著他,讓他生不如死。 而此刻,江荼不再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