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雙平靜卻悲憫的柳葉眼，嵌合入塑像空洞的眼窩間。

    他千瘡百孔，曾經(jīng)粉身碎骨，但今日，在人群的簇?fù)碇小?/br>
    他又站起。

    “大膽！你們大膽！螻蟻般的存在，豈敢背棄我的恩賜？！我要你們都死、死無葬身之地、魂飛魄散、永世不入輪回??！”蒼生道的眼眸顫抖著，瞳孔間如針刺穿囊袋，煞氣涓流而下，像兩道眼淚。

    可再不會有人聽祂的話。

    空中樓閣一夕而起一朝而落，看似堅(jiān)不可摧，實(shí)則只要人們抬掌一推，便會轟然崩塌。

    蒼生道四處環(huán)視，祂的眼眸自上而下，毀天滅地的煞氣，要將地面都擊沉似的，一路貫穿，竟然將地面都震得塌陷，皴裂如蛛網(wǎng)。

    “灰飛煙滅吧，不知好歹的人類！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眼看著昆侖虛就要解體。

    忽然有鎖鏈聲響。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浮現(xiàn)，手中鎖魂鏈穿入地層，碎裂的地塊被暴力連起，緊跟著，黑白無常同時(shí)發(fā)力！

    鎖魂鏈像橋與橋之間的鏈接，雖然搖晃，卻止住了昆侖虛的解體。

    “你們！”蒼生道自然認(rèn)得出他們，換來更多驚恐，“你們怎能到陽間？！地府的惡鬼…神通鬼王！神通鬼王何在？！還不護(hù)駕？！”

    “喲喂，祂真以為自己是皇帝了?！敝x必安笑嘻嘻的，“護(hù)駕？不好意思，我們是來弒君的！”

    范無咎一嘆：“你陪祂演什么戲?！?/br>
    一唱一和間，蒼生道怒上加怒！

    區(qū)區(qū)亡魂，也敢譏諷祂，藐視祂？！

    煞氣不再只攻擊地面，而轉(zhuǎn)頭向鎖魂鏈襲去！

    但煞氣尚未觸及地表，就被青面獠牙的鬼面統(tǒng)統(tǒng)吸入，戰(zhàn)鼓聲中，似有婀娜蛇影，在人群中穿梭。

    “鬼帝大人身子不方便，遣妾身暫代鬼帝之職…”孟窈笑意吟吟，蛇身卻膨起，做戰(zhàn)斗姿態(tài)，“只是可惜，地府這些年，不知蒼生道，只知…”

    “閻王江荼?！?/br>
    第152章 問天（四）

    不知蒼生道, 只知鬼帝，只知閻王江荼！

    鬼界，只向江荼, 獻(xiàn)上忠誠！

    亡魂嘶吼本該鬼氣森森, 活人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當(dāng)他們勠力同心, 這一聲聲嘶吼，竟然喊出了同一個(gè)聲音、同一個(gè)名字！

    ——自由、自由、自由！

    ——江荼、江荼、江荼！

    我們愿意獻(xiàn)上一切，只為了…

    自由與新生！

    人鬼都在嘶吼，塑像的眼睛從未如此明亮，像活了過來, 一雙眼眸帶著怒氣與威嚴(yán)、肅殺與審判, 盯著蒼生道，好像要將祂押入死牢，陳列祂的罪狀。

    蒼生道不敢再看塑像的眼眸，祂猛地閉上眼睛, 逃竄回神界。

    可再睜開眼，迎接他的, 仍是那雙柳葉眼。

    江荼當(dāng)然看到了發(fā)生在人間的一切。

    人們托付生命，亡魂托付來世…

    他們呼喚他的名字，過去怎樣尊崇蒼生道，今日，就怎樣千百倍地依靠他。

    江荼一合手掌，靈力的狂流，便迫不及待向四面八方膨脹。

    他終于意識到, 喚來雷劫的從來與靈力多少無關(guān)。

    是信仰讓他登神。

    神祇、神祇，神開天地, 祇創(chuàng)寰宇，唯有受人信仰的，唯有為蒼生謀太平的，才有資格被稱為神。

    “蒼生道，”江荼念著金眸的尊號，“你又何敢論蒼生？蒼生自會尋道、求道、悟道?！?/br>
    從一開始，蒼生道這三個(gè)字，就充滿了傲慢。

    而今日，此時(shí)此刻，就在這里，

    ——我要否定你。

    蒼生道負(fù)隅頑抗的煞氣有如垂死掙扎：“可笑！荒唐！天下人何其愚蠢！神界、人界、鬼界，無人指引，便如蒼蠅亂轉(zhuǎn)，若非是我，他們哪里能夠有今日？！”

    “你們應(yīng)該感謝我！你們憑什么忤逆我??？”

    江荼怒斥：“大錯(cuò)特錯(cuò)！”

    蒼生本該有情，你卻命令他們無情；

    你剝奪他們轉(zhuǎn)世輪回的自由，只為了自己積攢力量。

    你讓忠厚者滿口謊言，讓尋求真理者誤入歧途，讓下界受盡壓迫、中界空有諂媚、上界麻木不仁…

    若非是你，蒼生何至今日！

    荼蘼花在神界依舊生長，血滴般的瓣蕊，在無風(fēng)無光的空白中搖曳。

    江荼每前進(jìn)一步，三途川的拍浪聲，便更響一分。

    奈何橋彼岸的景色在他身后鋪展開，將神界一念之間拽入鬼界。

    輪回鏡在江荼身后浮現(xiàn)。

    輪回鏡承載著亡魂輪回前的感激，與修真界迷途知返的靈力交織在一起，綴在無相鞭上。

    江荼從來都是靠自己。

    從沒有想過，萬眾一心的力量，有一天也會降臨在他的身上。

    江荼垂下眼簾，那尊悲憫眾生的法相，幾乎與天齊高。

    法相的唇瓣一開一合，天地都在回應(yīng)他的審判：

    “蒼生道，本君判你，永世不入輪回。”

    話音落下，靈力與煞氣，各自充盈到最鼎盛！

    它們激烈相撞，千年來最蓬勃與最壓抑的，相互撕咬、糾纏，要將彼此的生路都斷絕。

    轟、轟、轟！

    昆侖虛的人們，都聽到天空傳來激烈的巨響。

    他們無法看到神界的戰(zhàn)況，卻可以憑借這恐怖的動(dòng)靜，推測出戰(zhàn)事之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