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歡殿一路將人抱過來，宮道上眾目睽睽，外頭早已是流言四起。

    秦遠(yuǎn)先行派人料理善后，此刻才返回太醫(yī)署。

    進(jìn)門時，他清清楚楚地瞧見，男人那雙一向波瀾不驚的眼，竟是泛起了紅。

    “將軍。”秦遠(yuǎn)靠近。

    楊軒喉頭滾動，眼底的情緒瞬間收了回去，低聲道：“把她的馬車牽過來?！?/br>
    -

    龍德宮，

    晉帝褪去龍袍，身披一件繡有金絲祥云紋的紫色鶴氅，坐在檀木榻上，正慢慢兒喝著手中的醒酒茶。

    此時，何元從外匆匆而入，低聲道：“啟稟陛下，六公主在寢殿內(nèi)焚炭自盡，眼下生死未卜?！?/br>
    晉帝手一抖，酒意瞬間消散。

    “你說什么？”拍下杯盞，他站起了身來，“焚炭自盡？”

    哪怕不討喜，那也是自己的孩子，更何況還是和親公主，忽聞此，晉帝那顆心還是咯噔了一下。

    晉帝緊張道：“她現(xiàn)在人在哪兒？”

    “本是被中郎將送去了太醫(yī)署，可后來中郎將又把公主……帶回自己府中去了?！?/br>
    ？？？

    晉帝眉頭皺得愈發(fā)深了。

    有沒有人能同他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何元僅是如實稟告，自己頭頂上也是一片問號。

    晉帝正想派人去找金甲十二衛(wèi)，又聽通傳，說大皇子來了。

    蕭煜大步流星，一看就是十分匆忙的樣子，他行禮道：“見過父皇?！?/br>
    這個時辰突然來此，晉帝大抵已經(jīng)知曉他的來意了。

    神色凝重地望著蕭煜，晉帝直接道：“你來此是為了小六？她跟楊軒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

    “父皇稍安勿躁，兒臣會把事情同您交待清楚的?！?/br>
    蕭煜聽聞今晚的事后，只覺這兩人當(dāng)真是一個比一個會折騰，他只好急匆匆跑來面圣，收拾楊軒留下的爛攤子。

    蕭玥同陸昊天之間的破事兒，還有李家的事情，蕭煜自然閉口不言，只著重敘述了在江南發(fā)生的一切。

    也正因此，晉帝滿腦子亂得跟漿糊似的，若是真心喜歡，大不了借落水一事同他請旨賜婚就完了，何必把事情搞到這個地步？

    “簡直就是胡鬧！”晉帝怒而拂袖，氣得不知做何評價，再思及蕭煜偷偷帶人去江南一事，又瞪向他道，“還有你，也是胡鬧！”

    蕭煜撩袍跪下，沉聲道：“兒臣知錯，請父皇責(zé)罰?！?/br>
    “罰你，罰你有什么用?。俊睍x帝眉宇緊擰，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揮了揮手道，“趕緊的，傳朕口諭，讓太醫(yī)全都到兵部尚書府上去！”

    “是?！笔掛蠎?yīng)聲退下。

    晉帝直視門外好半晌，闔上眼眸，無奈地?fù)u了搖頭。

    孩子，臣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

    丑時，宣義坊，原本緊閉的坊門全部開啟，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又漸漸消散在夜色里。

    坊間大道直通楊府，朱漆大門從內(nèi)敞開，羽林衛(wèi)的身影出出入入。

    楊荀自宮中回府，還沒同趙氏說道上幾句，就見兒子抱了個人回來，眼下夫妻倆都杵在楊軒的院子里，抬首眺望。

    天幕深沉，屋頂上夜風(fēng)習(xí)習(xí)，冷寂且空曠。

    楊軒把人放在自己的腿上，緊摟在懷，他俯身，臉頰蹭上她的發(fā)頂，梅花簪冰涼的溫度觸入心底。

    ——“那將軍幫我戴上吧！”

    少女婉轉(zhuǎn)如鶯啼般的聲音仿佛又在他耳畔響起。

    ——“里頭還裝著一個平安符，是我在大相國寺求的?！?/br>
    垂眸去看手中的荷包，上頭的“軒”字已經(jīng)被她改成了“玥”字，辨不清原來的紋路。

    所以，哪怕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人世，也不愿留下任何對他不利的痕跡？

    楊軒眸色晦暗，呼吸深重，瘀滯的內(nèi)心似乎也在隱隱作痛。

    他果然，還是后悔了啊……

    不知呆坐了多久，夜幕上那濃密的云層終于推開，皎潔無暇的月華傾灑而下，就似金陵那夜一般。

    “你不是最喜歡屋頂上的夜色了么？”楊軒緩聲開口，“今晚的月這般圓，又這般亮，你睜開眼睛看看好不好？”

    目光落在懷中人的臉上，說著，他心里那根弦越繃越緊，近乎斷裂，眼眶逐漸濕潤。

    這么多年，他頭一回感受到束手無策的滋味，痛且苦澀。

    不知是否錯覺，話音甫落沒多久，少女的睫毛顫動了下，似是有所感應(yīng)。

    楊軒眉眼收緊，仿若一縷曙光乍現(xiàn)，他帶著滿心焦灼與期盼，終是見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將軍……”四目相對，蕭玥聲音很輕，似羽毛拂過心尖般柔軟，“你來送我了么？真好，臨走前還能夢見你。”

    她眼瞳澄澈，嘴角笑意淺淡，就真真實實地展現(xiàn)在他眼前。

    那一瞬，楊軒不知是欣忭還是自責(zé)，眼淚忽就奪眶而出。

    蕭玥眨了眨眼睛，神情顯出幾分迷茫。

    她伸出手指，輕輕抹去男人面頰上的淚，“將軍，你別哭呀，我馬上就要見到阿娘了，你該替我高興才對?！?/br>
    楊軒身形抽動，像是要將長久累積的情緒悉數(shù)宣泄，guntang的淚止不住地落在少女的手心里。

    蕭玥靜靜注視，并未再勸，只往他懷中深處靠去，楊軒順勢摟得更緊了些。

    “還是夢里好，你不會兇我，不會推開我，”少女笑意乖順，“還會為我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