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章聞言一愣，隨即搖頭輕笑：“你呀，是在點(diǎn)老夫呢！”

    李白坦蕩一笑，向他舉杯：“白不敢?！?/br>
    【情感的表現(xiàn)還是要從詩里尋找。有的同學(xué)可能會覺得是美夢。朗朗月色下，李白乘風(fēng)飛度，便見得浙東山水靈秀，又有洞天仙境向他敞開，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仙緣，就算只是夢一場，也足夠得一夕歡愉，半生懷想?！?/br>
    龍鳳豬一致點(diǎn)頭：沒錯。

    【有的同學(xué)可能會覺得是噩夢。熊咆龍吟，山林戰(zhàn)栗，黑沉沉的云霧下隱有悶雷，最后雷霆乍驚，山崩地裂，轟隆作響。這樣的場景一般人的小心臟還真的承受不了，就算后面有神仙降臨，但也是沒反應(yīng)過來就消失了。

    最重要的夢醒后的那一句，“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奔?，指因驚懼而心跳；恍，形容猛然驚醒的樣子。如果是美夢，醒來何必是這種反應(yīng)呢？】

    白居易似笑非笑地看了元稹一眼，頗有些得意。

    蘇氏兄弟則愉快地干了一杯酒，這就是來自后代的優(yōu)勢。

    【但詩歌本身顯然不會如此簡單，我們試著往深處看一看?！?/br>
    李白輕輕調(diào)整坐姿，望著水鏡的眼里染上了幾分慎重。

    【前面講過，這首詩作于公元745年，前一年，他剛剛被唐玄宗賜金放還。雖然李白一生瀟灑，但我們不能說他就是一個心無掛礙的人，所以我們有必要對他長安三年的生涯進(jìn)行一個簡單回顧?！?/br>
    【大家知道，李白出身商賈家庭，很有錢，是個富二代。但富二代的身份有一個致命缺點(diǎn)，不能參加科舉?？疾涣斯珓?wù)員的痛誰懂啊！人生道路堵一半。

    不過在唐朝還有一種成為公務(wù)員的方法，叫干謁。就是拿著自己的詩文主動去聯(lián)絡(luò)當(dāng)時(shí)文壇巨擘，得到他們的贊美和舉薦就能身價(jià)倍增，從而進(jìn)入仕途，實(shí)現(xiàn)自己治國平天下的抱負(fù)。嗯……有點(diǎn)像今天的保送，這是李白理想的人生道路?！?/br>
    咸陽。

    嬴政聽到商賈之家不能參加科舉倒是不覺得奇怪。士農(nóng)工商，商人一向排在最末，不準(zhǔn)參加科舉也正常。

    他對楚棠提到的公務(wù)員很感興趣：“公務(wù)，公要事務(wù)，公務(wù)員就是處理公要事務(wù)的人么？”

    李斯接話道：“水鏡將公務(wù)員與科舉并稱，想來這公務(wù)員應(yīng)是后世選拔的人才?！?/br>
    嬴政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又道：“那后面提到的‘保送’，便是保證送為公務(wù)員？”

    他皺眉，忽然決出幾分不妥：“若干謁入仕，那干謁的對象不一定是文壇巨擘，也可能是達(dá)官貴人，公忠之士倒還好說，若是那貪贓枉法之輩，便無法保證能推舉良才。”

    李斯深以為然：“陛下所言極是，若圣明君主尚好，萬一主暗臣欺，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嬴政頷首，如此說來，還是科考得好。

    未央宮。

    劉徹咂摸了一下：“這干謁的形式背后，倒是有些現(xiàn)下察舉的影子?！?/br>
    個人才名與達(dá)官貴人的引薦同樣重要，看來唐朝的科舉也并非盡善盡美。他心思微轉(zhuǎn)，覺得開科舉這個事還要再細(xì)細(xì)斟酌一番，盡量完善。

    【唐朝人對功名利祿的追求非?？駸?，當(dāng)然這不帶貶義，因?yàn)樵谀菢右粋€蓬勃向上的朝代里，每個人都充滿激情，想躋身時(shí)代風(fēng)云，與歷史共振，那是盛世大唐才有的氣度，由此也形成了唐代獨(dú)特的干謁之風(fēng)。

    不僅李白如此，杜甫、王維、孟浩然都這樣做，他們廣泛交友，拜謁名流，希望名流來推薦自己，不管考沒考科舉。

    李白最成功的一次干謁是去謁見賀知章，在長安城的紫極宮，李白見到了賀知章，他呈上自己的詩作《蜀道難》，賀知章看完驚為天人，說，你不會是天上下來的吧！這就是李白“謫仙人”稱號的來源?！?/br>
    啊這……

    眾人的興趣一下子就被吊起來了，這首《夢游天姥吟留別》就夠震鑠古今了，難道《蜀道難》能比這首還要好？

    劉徹呷了一口酒：“不管他寫的如何，朕都最喜歡《夢游天姥吟留別》?！?/br>
    司馬相如默默點(diǎn)頭，一個詩人有一首傳世名作就已經(jīng)夠令人側(cè)目了，何況是《夢游天姥吟留別》這樣不世出的佳作。

    剛剛還蔫兒著的曹植不自覺抬頭盯著水鏡，想看看讓賀知章那樣一個博學(xué)之士驚為天人的詩到底會是什么樣的。

    至于盛唐及以下的人，知道答案的他們正在爭論這兩首詩到底哪首更勝一籌。

    頁面如卷軸徐徐展開，那令賀知章驚艷的詩也逐漸呈現(xiàn)在諸天萬朝的眾人眼前。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眲匾贿吥钜贿吢绷松眢w，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上面的文字。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dāng)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勾連……妙，太妙了！好一個李太白，好一個謫仙人！”

    他幾乎忍不住想要擊節(jié)贊嘆。這首詩起首一句便如破空落筆，從蜀地歷史敘起，寫至如今，視野何其開闊，氣魄何其宏大！

    他迅速將目光移向殿下的司馬相如：“朕若沒記錯你便是蜀郡人，李太白寫得如何？蜀道景致是否當(dāng)真如此？”

    司馬相如心頭猶自震撼，聽到上首帝王的問話才回過神來，捏了捏手心答道：“蜀道奇險(xiǎn)天下共知，李白寫得是，卻似又比臣所見過的蜀道更為雄奇高危?！?/br>
    豈止是如此，那蠶叢、魚鳧、五丁開山的傳說，更是為蜀道注入了神秘的色彩。司馬相如嘆服了，他知道賀知章為何會叫李白謫仙人了。

    無論是之前的《夢游天姥吟留別》也好，還是現(xiàn)在的《蜀道難》也罷，這些詩都浸染了李白卓然的個人氣質(zhì)和沖天入地的奇幻情思，他的詩如滔滔江水呼嘯而來，能將一切人裹挾在他的詩境里。

    他就是天上的仙！

    第26章 夢游天姥吟留別5

    三國曹植幾乎立時(shí)就被詩里所展現(xiàn)的奇崛景象攝住了，他早就聽過蜀道奇險(xiǎn)，卻不知道竟有人能將它寫得如此驚心動魄。

    “不從自然景象入筆，反而是將蜀道置于歷史時(shí)空中，任思緒奔騰，傾瀉而下，他怎么會想到如此寫！”

    自古文人相輕，但曹植覺得，如果對面是李太白，他必將擺好酒、陳嘉筵，與他痛飲三百杯！

    曹cao緊緊盯著水鏡上的文字，呼吸微微加重。他已經(jīng)到了知天命的年紀(jì)，卻仍有“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豪情，李白詩中強(qiáng)烈的力度將他心中的壯志徹底激發(fā)出來了，他只覺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一般。

    蜀道艱險(xiǎn)，蜀中一直不為他所控，此等要塞，決不能等閑視之！

    不知道是被李白的詩啟發(fā)，還是被自家兒子傳染了，此時(shí)的曹cao竟然已經(jīng)開始盤算攻打蜀中的可能性。

    與此同時(shí)，讀完全詩劉備的呼吸也有些粗重，他想起那日的隆中對策，想起水鏡說他最后占據(jù)天府……他猛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諸葛亮：“軍師，蜀地……”

    諸葛亮神情平靜，一派優(yōu)游，眼中卻有熠熠光彩：“主公，蜀地，當(dāng)?。　?/br>
    南北朝。

    陰鏗讀完水鏡中的詩，將自己日前才寫好的詩稿揉作一團(tuán)扔在地上。

    一旁的侍從趕緊將紙團(tuán)撿了起來，小心道：“大人，這……”

    陰鏗搖搖頭：“扔了吧，此詩一出，我之作廢矣?！?/br>
    《蜀道難》是樂府舊題，歌詠蜀道艱難，行旅辛苦。他日前也作過一篇短句，其中有“高岷長有雪，陰棧屢經(jīng)燒。輪摧九折路，騎阻七星橋。”之句，同儕十分激賞，他自己亦頗為自得。可如今看到李白這首《蜀道難》才知道，自己那幾句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李白之作不局限于蜀道的景色本身，反而大開大合，山之奇、山之險(xiǎn)、山之怪一一吐在筆端，筆力奇崛若此，天下人再寫《蜀道難》，也必將籠罩在此詩的陰影之下。

    自己的拙作，還是莫要放來貽笑大方了。

    唐朝。

    李世民的眼光一向敏銳：“‘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這幾句倒是很有見地，李太白確實(shí)有才?！?/br>
    房玄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幾句從晉代張載的《劍閣銘》化用而來，‘一人荷戟，萬夫趑趄。形勝之地，匪親勿居?！竦匦蝿蓦U(xiǎn)要，劍門關(guān)隘更是易守難攻之處，若無親要駐守，確實(shí)容易釀成大患?！?/br>
    李世民輕輕頷首，內(nèi)心不禁又浮現(xiàn)出幾分憂慮。李太白既有如此之筆，莫非是察覺了什么？

    【名流與才子一見如故，如此樂事當(dāng)然少不了喝酒慶祝一番，于是賀知章就請李白去酒館喝酒。兩人都是海量，這一頓應(yīng)該喝得非常盡興，但等到結(jié)賬的時(shí)候，一件很尷尬的事情就發(fā)生了——他們都沒帶錢?！?/br>
    楚棠的聲音里有顯而易見的笑意，水鏡下的李白和賀知章想到這段舊事，對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賀知章想了想，將自己腰間的金龜袋解了下來，當(dāng)作酒錢。金龜袋是唐代官員的配飾，是他們?nèi)雽m的通行證，也是身份的象征，到達(dá)一定的品級才能擁有。這樣重要的東西，卻被賀知章拿來當(dāng)酒錢抵給店家，大家可以想見他當(dāng)時(shí)的心情。

    身份、憑證甚至官場規(guī)矩，比起我此時(shí)的心情，比起我能遇到你這個朋友，又算得了什么呢？

    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金龜換酒”，也是獨(dú)屬于盛唐詩人的瀟灑落拓?！?/br>
    三國。

    曹植拊掌大笑：“好一個金龜換酒，世間俗物比起同友人痛飲又算得什么？”

    曹cao本還在心中贊嘆賀知章的氣度，聽到自家兒子的話一皺眉，瞇著眼睛開始警告：

    “平日飲酒我不管，若是誤了軍情壞了規(guī)矩，看我不敲你?！?/br>
    “怎么會？”曹植反駁道，“孩兒豈是不分輕重之人?！?/br>
    曹cao回想了一下兒子的日常表現(xiàn)，終究是對他的喜愛占了上風(fēng)，神色松動下來，點(diǎn)點(diǎn)頭：“諒你也不敢?！?/br>
    興慶宮。

    李隆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個賀監(jiān)，朕的御賜金龜就這樣當(dāng)酒錢了？”

    高力士觀他神情，知道他并未真正動怒，便奉承道：“賀監(jiān)真性情，與李供奉這樣的仙才一見如故，陛下手下有這樣兩位大才，便是向天下人顯示我大唐的對讀書人的優(yōu)容??！”

    李隆基被這一番話哄得十分開心，再開口便頗有些自得：

    “聽楚棠的意思，應(yīng)是各個時(shí)段都可以看到水鏡。朕光復(fù)李唐，又將國家治理得如此蒸蒸日上，身邊人才濟(jì)濟(jì)，被后世冠以盛世之稱，太宗陛下看到必然會對朕頗為肯定?！?/br>
    “陛下說的是，”高力士附和道，“大唐既有盛世之稱，陛下的文治武功自然可與太宗比肩，太宗陛下若能知曉，想必也會夸贊陛下呢！”

    “哈哈哈哈哈不錯！”李隆基大笑，“朕一定能成就太宗的功業(yè)！”

    【李白一生任情瀟灑，交游遍天下。與賀知章的這一次相遇，是他少有的宣于詩章的念念不忘。

    天寶三年，賀知章辭官回鄉(xiāng)，李白作詩相贈：“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山y(tǒng)indao士如相見，應(yīng)寫黃庭換白鵝?！?/br>
    狂客即是賀知章，他被稱作四明狂客。據(jù)說賀知章辭官的理由是年紀(jì)大了想回家做道士，所以李白稱他山y(tǒng)indao士。

    在這首詩中，李白表達(dá)了對賀知章的情誼和后會有期的愿望。

    第二年，回鄉(xiāng)不滿一載的賀知章于道山仙逝，李白寫下了《對酒憶賀監(jiān)》二首，他深情地回憶，“四明有狂客，風(fēng)流賀季真。長安一相見，呼我謫仙人。”

    風(fēng)流，是唐代對一個人最高的評價(jià)。

    曾經(jīng)的相聚還歷歷在目，可轉(zhuǎn)眼已然是“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灑脫如李白，也不得不“念此杳如夢，凄然傷我情?！?/br>
    許久后，李白還在對這位忘年交念念不忘：“欲向江東去，定將誰舉杯？稽山無賀老，卻棹酒船回?！蔽蚁胪瓥|游覽，可是故友不再，又能與誰共飲呢？只好棹船回轉(zhuǎn)。

    失去友人的落寞可見一斑?！?/br>
    長安院落，李白的臉上有少見的怔然，對面的賀知章面上卻是帶著笑，輕松道：“還要等兩年，老夫才能歸鄉(xiāng)??！”

    “賀監(jiān)……”李白猶自遲疑，賀知章擺擺手打斷他的話：“老夫這一把老骨頭，能歸在桑梓已是滿足了，還能賺得你這樣的謫仙人三首詩，也不枉當(dāng)日金龜換酒的情誼。只是可惜，老夫不能在鏡湖招待你咯！”

    他語氣曠達(dá)，仿佛剛剛得知的生死之事根本算不得什么，仍舊笑瞇瞇地往杯中斟酒。

    李白輕輕呼了口氣，搶過酒壺，一邊替他斟酒一邊笑道：“有何可惜？鏡湖的酒喝不到，長安的酒卻是多不勝數(shù)，白仍可與賀監(jiān)對酒談詩，只是下次，賀監(jiān)可莫要再把金龜?shù)殖鋈チ耍　?/br>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老夫一定帶夠酒錢，與謫仙人一醉方休！”

    齊地。

    青年杜甫鼻子一酸，賀知章是當(dāng)世大才，飽學(xué)之士，杜甫對他也十分欽佩，猛然聽得這樣一位名士的死訊，不由得也有些傷感。而李白的詩又寫得那樣情真意切，讀著那詩，杜甫似乎都能看到李白悵然回轉(zhuǎn)的失落。

    李太白真的是一個很真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