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退了半步，看著人弓背跳得像蝦子，眉頭微挑，輕笑，透著散漫的不屑。

    “有小孩兒的地方，抽什么煙，要裝別在這?！?/br>
    很快，有個穿休閑西裝的年輕人趕過來，繞過破口大罵的黃毛，微笑著給周圍人頷首抱歉，氣質(zhì)稱得上如沐春風(fēng)。

    轉(zhuǎn)頭，徐淵咬牙切齒地捏著他肩：“你沒事吧你？”

    梁弋周聳肩，滿不在乎。路過黃毛時又冷不丁加碼：“對了？你沒媽嗎，長著嘴不會說人話?。俊?/br>
    “老子今天不干死你！”

    黃毛幾乎要?dú)饩镞^去了，沖上去就要抓住他領(lǐng)子。

    ……

    簡直一場鬧劇。

    眾人瞠目，聞聲圍來看戲的人越來越多。

    徐淵嚇得趕緊把人分開，正準(zhǔn)備抓著他趕緊離開，忽然想起被驚嚇到的核心人員。

    在良心的驅(qū)使下，又抓著祖宗返回攤位，給那個抱孩子坐回椅子上，明顯因?yàn)榫执俣察o下來的母親道歉。

    “實(shí)在不好意思啊，給您添麻煩了?！?/br>
    徐淵知道這些做小本生意的老板，爭取這次集市機(jī)會也不容易，面對沖突第一時間更愿意息事寧人，不想撕破臉。

    梁弋周倒好，回老家這趟心情指數(shù)極低，今天更好，簡直是混混血脈覺醒了。

    “抱歉啊，我不是有意的?！?/br>
    梁弋周也恢復(fù)了正常社交水平，收起了玩世不恭，笑得眼微微瞇起，瞬間沖散了五官線條過于鋒利帶來的凌厲感。

    他對低頭看攤位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沒賣出去多少的甜品和果脯，隨口道。

    “我這邊朋友多，您——”

    “不用。”

    戴著口罩的年輕母親輕聲開口，截斷他。

    她低頭，看著懷中女孩兒，只露出發(fā)旋，聲音比剛才更低。

    “想要你們拿一盒走就好?！?/br>
    “那我多拿幾個，謝謝。”

    徐淵順手掃碼付了錢，用手肘撞了下梁弋周，示意他多挑點(diǎn)。

    梁弋周沒動。

    他站在原地，悶熱的夏日晚風(fēng)吹來，吹得黑色衣角微微掀起。

    “怎么了？”

    徐淵感覺到異常，扭頭看他，緊張地蹙眉。

    偏偏原馨此時醒了，像一尾捉不住的小魚，正要從崔鈺懷里掙扎下來。

    崔鈺懷里沒了孩子，于是慢吞吞抬頭，摘了口罩。

    “隨便選?！?/br>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兩人禮貌頷首，也恢復(fù)了正常社交水平，一雙杏眼溫柔瀲滟：“是我該謝謝你們?！?/br>
    徐淵：“不用不用——”

    “拿吧。”

    梁弋周說。

    “她欠的，該拿就拿?！?/br>
    語氣客氣冷漠，視線從旁邊的原馨掃一圈，轉(zhuǎn)回來，落到她身上，舉重若輕，毫不在意。

    孩子。

    這顯然是孩子。

    梁弋周：“恭喜。”

    崔鈺頷首：“謝謝?！?/br>
    下一秒，梁弋周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徐淵的問話從身后遙遙飄來。

    “哎是你自己說要的你又不選蛋糕啦？！”

    **

    崔鈺晚上八點(diǎn)半收的攤，比前一天早一小時。

    有穿藏藍(lán)色夾克的主管來過，詳細(xì)咨詢了她傍晚發(fā)生的事，崔鈺還沒來得及開口，其他攤主已經(jīng)一擁而上，七嘴八舌，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

    “行，我知道了。我們一定會督促嚴(yán)肅處理，各位看見不文明的現(xiàn)象，也可以及時出手制止舉報?！?/br>
    幾句官話后，等人群散了，這主管才又嚴(yán)肅看向崔鈺：“走吧?！?/br>
    主管走馬上任第五年，頂頭上司是招商局的領(lǐng)導(dǎo)，今年的重點(diǎn)是招商、安商、富商加城市系統(tǒng)轉(zhuǎn)型，白紙黑字寫著呢，重點(diǎn)是轉(zhuǎn)型。跟這些投資機(jī)構(gòu)打交道，再選出合適的組支基金交給人家管，最好手把手幫著辦成產(chǎn)能落地這事，算是目前的重中之重了。

    今晚這意外當(dāng)事人，是盛頤創(chuàng)投的兩名 gp，雖說人家本來也有項(xiàng)目要考察，但看一眼那履歷，那人脈，愿意在這待上一周，怎么著都算貴客了。

    今天開完會正好有空，本來想帶著這批貴客看看活動，休息散心，結(jié)果就遇上了這檔子事，跟一混混杠起來了。

    領(lǐng)導(dǎo)聽完太陽xue都要冒煙，無數(shù)糟糕案例從腦海飛過，生怕人家一拍屁股、帶著壞印象連夜飛走了，趕緊把兩位合伙人拉去單獨(dú)擺了桌飯。

    擺飯擺飯，自然要集齊當(dāng)事人。

    崔鈺也得在。

    她有了心理準(zhǔn)備，一推門，紅木圓桌坐著幾個人，一打眼掃過，也沒太驚訝。

    說是飯局，也不是來吃飯的。

    第一件事，就是被主管推著過去好好謝人家。

    ——態(tài)度要好，尊敬一點(diǎn)，要是有條件最好感情充沛一點(diǎn)，要是忍不住掉了眼淚也沒事，要表現(xiàn)出我們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心吶。

    崔鈺被推到跟前，再次站到了對方跟前。

    他坐著，坐姿稍顯散漫，指尖在桌面依序輕敲，有一下沒一下。

    那雙黑眸打量起人，已然陌生許多。

    褪色的驟然變鮮明。

    像很久前一場漫天雪色，再次現(xiàn)出原色，變得刺目，也顯現(xiàn)出令人不安的痕跡。

    記憶倒退留下的。照在雪地上的光影，是明與暗摻在一起。或許寫作記憶，讀作厄運(yùn)。

    崔鈺垂了幾秒眼，最終抬眸。

    平靜地看向他，伸出手。

    “今晚，非常感謝您?！?/br>
    周圍有什么附和或催促的聲音，她也聽不太清。

    他這張臉是很大的干擾項(xiàng)。

    梁弋周把她的手晾在空中足足半分鐘，最后才站起來，不輕不重地握住，一貫的笑意，輕佻又玩世不恭。

    “不用，順手?！?/br>
    手心交握的瞬間，干燥溫?zé)崤c冰涼柔軟交觸。

    男人的指腹與虎口有繭，觸感清晰磨人。

    這并不奇怪，梁弋周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少爺，他也從不避諱這一點(diǎn)。

    崔鈺出神很短瞬間，垂眸凝視。

    只是這些磨人的繭與指尖，曾經(jīng)游走過其他地方，用手指摩挲對方的疤痕，在夏夜蟬鳴中汗?jié)裰m纏，把所有惱人話語吞沒在含糊不清的吻里，指骨與脊椎相觸，指甲從溫?zé)峤Y(jié)實(shí)的背上劃出血痕。

    曾經(jīng)，手的作用是這些。

    第5章

    .

    小時候，崔鈺不理解為什么大人排斥飯局。

    明明是下館子猛吃的好機(jī)會，還不用自己付錢。一年到頭，只有舅舅沙漠孤狼同志偶爾會帶她去一兩次，每次她都像全自動進(jìn)食機(jī)器，吃到頭也不抬。

    長大才知道“長大就知道了”不是空話。

    飯局，好爛的發(fā)明。

    席間帶她來的陳主管是慷慨激昂主講人，主管的領(lǐng)導(dǎo)負(fù)責(zé)點(diǎn)睛之筆，把徐淵和梁弋周見義勇為的義舉一頓夸，又不著痕跡地將話題轉(zhuǎn)到了碳材料項(xiàng)目和負(fù)極材料一體化的可能性。

    專業(yè)對口的徐淵幫忙分析，旁邊的梁弋周沒接腔，沒動筷子，只垂眸安靜聽著。

    崔鈺坐在他們對面，也是最邊上。

    她夾了一筷子涼拌木耳腐竹，挖了兩勺毛豆，一顆一顆認(rèn)真吃了很久。

    偶爾，她能感覺到一道視線從頭頂滑過來。

    這種詭異的氣氛并不影響徐淵發(fā)揮，他還在一條條分析中，為整個包間注入了活力。

    “……雖然目前這個材料還是以石墨為主，但確實(shí)沒法匹配動力電池的能量，硅碳的話我覺得發(fā)展空間很大……”

    崔鈺的手機(jī)忽然震動。

    她拿出來看了眼，是春姨的兒子高桓的信息。

    [聽說你今晚跟投資人剛好見面了？能麻煩你個事嗎]

    他們打過幾次照面，高桓平時在省會城市發(fā)展，據(jù)說在做自己的公司，正在拉投資階段。最近兩個月回家來幫忙，也幫她接過幾次原馨，還有一次直接撞上了原馨生父派來的人，好在高桓人如其名，人高馬大，把對方派來的人頂回去了。

    崔鈺給他答謝紅包，他也沒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