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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良宵 第37節(jié)

    這下大八卦的氣息的確飄散開了。

    大家的目光開始認(rèn)真地崔鈺和梁弋周之間游移。

    “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很多?!?/br>
    曾經(jīng)的她無法把前途放在天秤上,無論是他的還是她的。

    現(xiàn)在也一樣。

    崔鈺大方承認(rèn),慢慢直起腰來,垂眸凝視著他。

    “等我新店開了,梁總有空帶著朋友多多光顧吧?!?/br>
    她抬腿就走。

    幾秒過后,梁弋周從卡座里起身,邁開長腿懶懶跟了上去。

    所有人面面相覷:?我靠什么情況???

    梁弋周在清吧門口把人堵住。他看著崔鈺,這張從少年到青年改變很多,只有骨子里的倔強(qiáng)狠意未變的一張臉,忽然輕笑了聲:“你今天敢從這里多走一步,我們就徹底完了。你沒有一秒鐘對我感到愧疚的,對不對?你覺得我沒有自尊,是不是?”

    崔鈺這輩子都不是愛受威脅的人,這點(diǎn)上,他們倆一模一樣。

    按常理來說,她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崔鈺也確實(shí)打算這么做,但步子還沒邁開,還是退了回來。

    她盯著梁弋周,聲音放的很輕:“我愧疚。我什么時候最愧疚?有垃圾過來洋洋得意地告訴我,一個夢想是去發(fā)動機(jī)研究所的人,為了十五萬,扔了保研,他說他就想看你放棄,你那時怎么說的?你說你不想去,要換方向創(chuàng)業(yè)——”

    那天他回來,說的那么隨意,天衣無縫的輕巧。

    她卻很久后才知道,知道的同時,對方已經(jīng)亮出了可以隨時毀滅他新路的刀,還是從她這遞出去的。

    方攸然笑著對她說,崔鈺,因?yàn)槟愫苋卞X。你家也缺。你不會現(xiàn)在才知道吧?你們倆真夠有意思的。

    崔鈺從不愛給人添麻煩。

    她更不能接受梁弋周低頭,在她看不見的時候。

    盡管崔鈺很早就明白,再勇敢鋒利的人,踏入成人世界后,踏出他們的家鄉(xiāng)后,也許就是外面一塊塊硌手又廉價的石頭,別人嫌擋路,就可以一腳踢開。

    但不可以是這樣的形式,會讓她這輩子做噩夢的形式。

    別人說她是災(zāi)星,她才不在意,但這兩個字真的降臨時,又確有千鈞之力,他們決不能再做兩個抱團(tuán)取暖的、可以被隨意踢走的石子了。愛是奢侈的,稀有的玩意,如果一份愛被拉伸到極限,沒人能再承受多一分的變故和痛苦,那引線隨時會將這份愛炸得尸骨無存。

    崔鈺從不流淚,心比石頭還硬,現(xiàn)在她話沒說完,也不想說下去了,轉(zhuǎn)過臉扭頭就要走。

    手腕被人拽住,下一刻就讓梁弋周再度拉回去。

    他伸手用大拇指指腹拭去她的淚痕,嘆了口氣。

    “我的前途,我自己會cao心,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崔鈺掙開他的手,抹了把臉:“都過去了。其實(shí)也無所謂了,我們現(xiàn)在各自都挺好的,不是么?”

    那一絲崩潰又消散的無影無蹤,她重新變回了無堅不摧的崔鈺。

    梁弋周的神色微妙地變了變,黑眸微沉。

    “我后天回隴城,你應(yīng)該是明天的飛機(jī)吧?祝你一切順利?!?/br>
    崔鈺揚(yáng)起了個輕快的微笑。

    “隨便你?,F(xiàn)在十一點(diǎn)四十?!?/br>
    梁弋周沒理她,看了眼表,面上沒什么表情:“我在這兒有公寓,離這不遠(yuǎn),你走前,考慮履行約定嗎?還是說打算毀約?”

    崔鈺被震撼到了,這種百折不撓永遠(yuǎn)專注于一個目標(biāo)的人,確實(shí)少見——

    一個小時后。

    雨后的凌晨,二十七樓的大平層內(nèi),落地窗外的云舒展輕淡。

    屋里開著恒溫的二十六度空調(diào),只有月輝做光源的客廳里,她的腰被扣住,手撐在玻璃上,身前是冰涼的單面反光玻璃,身后是炙熱的溫度與堅實(shí)的肌理。

    高樓外熄滅的夜色中,籠著一幕閃過的過往。

    在她二十歲的臺風(fēng)日,兩個人各自忙了一天,他早上把傘給她,但她這唯一一把好傘也斷了,最后都狼狽地淋了一身雨,在破舊小區(qū)下的路燈處撞到一起,看著對方淋成落湯雞的樣子忍不住笑彎了腰,笑著笑著,張開手臂擁抱對方,在淡金色的閃動燈霧下、暴雨中,再度纏吻在了一起。

    那一天,那一秒,是被世界末日射出的箭擊中,丟在了命運(yùn)荒野里,卻依然有力氣沖它豎中指的美好一秒。

    二十歲已經(jīng)過去,誰都不會缺傘,也不會再淋雨了。但潮濕的雨總不見停。

    ……

    “站穩(wěn)?!?/br>
    察覺到她的失神,梁弋周右手強(qiáng)硬地別過崔鈺的臉,柔和地吮吻,強(qiáng)硬地撞入時,貼著她耳廓說,蠱惑般輕咬住她耳垂。

    “專心點(diǎn)?!?/br>
    梁弋周不想那么多彎彎繞繞,他是個做什么都極度專注的人。

    現(xiàn)在,他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好好地利用、感受這漫長潮濕的夜。

    第28章

    .

    十五歲,崔鈺讀初三,班上開始流行言情小說。長樂初中在當(dāng)?shù)厥侵胁涣锏乃疁?zhǔn),班主任管的不太嚴(yán),離學(xué)校四五百米的地方就有音像店報刊亭,dvd 可以出租,小說當(dāng)然也可以。隴城的文化經(jīng)濟(jì)發(fā)展相對緩慢,跟更發(fā)達(dá)的城市比起來像有時差。

    流行的言情書和漫畫也稍微慢一個檔,但書店老板會做生意,專門在不顯眼的地方開辟了一個二手臺灣言情專區(qū),可租可買,租借六毛一天,買下來四塊一本,并且還幫忙套書皮,因?yàn)榉饷娴拿琅畮浉鐚?shí)在顯眼的過分,生意火爆,隔壁的輔導(dǎo)書光潔如新,這邊書頁翻得起毛邊。

    訓(xùn)練結(jié)束的崔鈺偶爾路過這家店,看著絡(luò)繹不絕的學(xué)生,她很羨慕,夢想一度是成年后榮譽(yù)歸來,跟書店老板公平競爭,不過她也沒想到,時代變幻萬千,沒幾年這些報刊亭與書店都會成為落寞的回響。

    愛,一件新鮮又具有沖擊力的事,在枯燥的生活里撕開一個新鮮的口子。女生們結(jié)伴看書,男生們結(jié)伴借光盤。

    躁動不安的少男少女們,在有關(guān)學(xué)習(xí)愛這件事的作品差異中,不知不覺地進(jìn)行了第一次分流。只有在生物課上跳過的章節(jié),或者語文課出現(xiàn)了類似水rujiao融、豐乳肥臀這樣的詞匯時,男生們的怪叫與心照不宣的興奮中,這些東西才會隱隱約約地從水面中浮起。

    情竇初開的年紀(jì),情欲與愛是件需要掩蓋在校服寬大袖口下的事,它朦朦朧朧地存在于袖口下的迷你小說中,藏在美麗的公主和賜她一吻的王子絕世愛情中。

    一個新測試也在女生間悄然流行:讓朋友打一下手心,攥起來,用大拇指擠壓手腕處,有幾個小泡出現(xiàn),未來就會有幾個孩子。誰的未來小孩越多,誰就越幸福。

    而愛這個虛幻的泡泡,總要寄托在一些實(shí)在的人身上,但凡長得能看的,都會被列入討論范圍,連俞子霖這個臭名昭著、好勇斗狠的長樂畢業(yè)生,暗戀他的人都有,更不用說靠自己考進(jìn)一中的梁弋周。

    提到他名字的人越來越多,崔鈺每次聽到這三個字,都默默坐在自己位子上,耳觀鼻鼻觀心,跟干走私生意的一樣。

    兔子不吃窩邊草,她絕不會把貨賣到長樂來,不過轉(zhuǎn)賣的二手販子挺多,她班上在傳的側(cè)臉照價格已經(jīng)來到了八塊五毛錢,照片背面還有不知道誰加的四個歪歪扭扭的丑字:一中絕帥。

    崔鈺默默地觀望著。她的人緣已經(jīng)沒那么差,這要得益于她的耐心經(jīng)營,該低頭時就低頭、不亂出風(fēng)頭的人生宗旨。用白癡梁某的話說,她這是在靠給人當(dāng)狗茍活。

    他懂個屁。

    低調(diào)是有用的,大家不關(guān)注她但是偶爾讓她幫帶早飯、打個水、做個作業(yè),也算是一種人際關(guān)系的緩和。她不想要雞飛狗跳的生活。但這一年,突然流行的話題她開始聽不明白,小說借回來研讀,看到主角們用嘴唇狂甩對方嘴唇時,崔鈺看得直咬指甲,所有矛盾都可以用這個來解決嗎?可是借她書的人又再三叮囑她,要一個人的時候看,不然……不太好。

    不太好在哪里?

    她沒有看得臉紅心跳,看出了困意。

    換英語作業(yè)來做,更困。

    干脆去洗手間洗一把臉,崔鈺撐在臺子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黑黑瘦瘦,就這樣了臉上還有曬紅的痕跡,順著水跡摸一把,有點(diǎn)緊繃干燥。瘦而窄的一張臉,干燥開裂的嘴唇,伸手摸摸胸口,起伏的小山丘,也就那樣。

    她的生活是五點(diǎn)五十睜眼,五毛錢的早飯,兩塊五的食堂,田徑隊教練有時候給她留點(diǎn)牛rou,那天會很幸福。上課,做題,下樓,訓(xùn)練,200 米爭取到 27.24,二級標(biāo)準(zhǔn);400 米最好成績已經(jīng)跑出過 1:02。校運(yùn)會的時候,老師會一口氣給她報六個項目,女子長跑短跑接力也都給她。

    崔鈺熟悉的跑道和天空會在某個點(diǎn)上相交,干燥的空氣里有時候會有很淡的草木香,每周末她從利家溝的土丘跑到鎮(zhèn)上做耐力訓(xùn)練,沿途會摘點(diǎn)春夏季節(jié)漫山遍野都有的美子吃。

    小說里的生活,高樓大廈也好,異域古風(fēng)也罷,都離她好遠(yuǎn)。

    英俊的溫柔的王子或者皇帝,更像虛幻的符號。

    現(xiàn)實(shí)里都是梁弋周這種人,頑劣,自戀,嘴賤,愛好空氣投籃,讓人想一鏟子把他拍扁。

    崔鈺想著想著,不由得皺起眉頭。

    下一秒,開裂的洗手盆又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輕微咔嚓聲,嚇得她趕緊挪開手,往后退幾步,洗手間昏暗閃爍的燈泡一晃一晃,照出她的迷茫來。

    不過很快,這迷茫又化成一縷煙。

    現(xiàn)在擺在面前的,是一件開天辟地的大好事,舅媽贊助了她 300 塊,讓她得以跟著教練出省,去參加一個有獎金的田徑比賽,吃住都包。

    崔鈺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介于孩子和少女之間的人,已經(jīng)有了起伏的手臂肌rou,平直的鎖骨,黑眸亮而堅定,在廁所,這個全世界最孤獨(dú)的獨(dú)角戲劇院內(nèi),她對鏡子里的人說,

    她會贏的。

    不過后來,發(fā)生了一件比贏更印象深刻的事——當(dāng)然,不是梁弋周高中游學(xué)跟她撞到一起這種衰事。

    她吃到了家天堂餐廳:豪享來。醒目的黃綠相間 logo,一頭壯碩的卡通牛,菜單上琳瑯滿目的內(nèi)容,色拉、布丁、玉米濃湯,能無線續(xù)杯的紅茶,還有冒著熱氣的鐵板牛排。

    崔鈺咬下去時,被燙的半天沒緩過勁來。隔壁桌就是一中游學(xué)團(tuán)體,梁弋周自己都沒怎么吃,光顧著笑她了,覺得她吃東西的樣子很逗,像個急吼吼的松鼠。

    崔鈺冷冷撇他一眼,懶得理他,不過那時有人為她主持了公道,一個戴著眼鏡、卻不顯呆板,白凈文氣的男生,冷靜地阻止了犯賤的梁弋周。

    “不要這樣對女孩子?!?/br>
    他說。

    崔鈺多看了他一眼,長得也是秀色可餐,旁邊的人叫他方哥、方班,一看就是標(biāo)準(zhǔn)的好學(xué)生,溫柔大方。

    此時的方攸然還不知道,一年后自己的資料卡、美照、復(fù)習(xí)資料也會在學(xué)校市場小范圍流通。

    方攸然對崔鈺的第一印象,只是個扎著高馬尾,話少清秀,黑眸滴溜溜圓,呆呆的,不知道牛排怎么切的少女,他還把她的盤子拿過來,替她細(xì)細(xì)切好了。

    梁弋周冷笑一聲,拿著叉子把牛排一分為二,直接用筷子夾著吃。

    慣他的白人。

    崔鈺比賽跨度四天,都跑到這家餐廳來。

    豪享來隔壁是家肯德基,梁弋周則跟一眾狐朋狗友頻繁光顧,漢堡薯條可樂擺一桌,拿著薯條肯園結(jié)拜。

    正熱鬧著,梁弋周忽然感覺到什么。

    沿著透明窗戶一看,外面站著個斜挎包的少女,雙手插在外套兜內(nèi),看著他唇角輕勾。

    ——好像是不屑的冷笑。

    “你是在嘲笑我嗎?”

    梁弋周簡直不可置信,用食指指向自己,崔鈺理都不理,轉(zhuǎn)身就走。他哪里受過這種委屈,倒賣他資料的人還好意思在這里叫叫叫,當(dāng)即追出去狂吠:“崔鈺你給我站住,我還沒來得及找你算賬呢你什么表情啊你靠我賺了多少錢了回來說清楚——?。 ?/br>